“创世之初,天地间为一混沌。创世神于其间昏睡千万载,觉醒后环顾四周,只见漆黑一片,遂奋起神力以斧劈之,但闻巨响,天地始分──
清气悠扬上浮,化为穹苍之天;浊气沉稳下降,凝结为厚重之地:化为天地玄黄。
创世神恐天地复合,遂以头顶天,脚踏地,屹立不倒。日复一日,天地渐开,天高日升。历经无数岁月,创世神终因力竭而倾颓,其躯骸各部分遂化育为尘寰百态。
创世始神其一陨落,后有洪荒帝封神,始母神造人,天地万物方生。”
……
无间地宫由战俘所筑,建成后便成了死牢,众人被囚禁半辈子,后半生更是要被困于这亲手所筑的无间地宫,等死之余,他们戏称自己为活死人。
难得有新的活死人送了进来,似乎还是个文人,在地宫里待了没几天便要来了笔墨丹青,于地宫墙上作画。
无人问其所犯何事,倒是对其所作之画感兴趣。即便来日无望,有人给他们讲这远古传说他们也乐意听。
“画师”正画到了封神图,身后人对他方才所言津津乐道,过了一会才问。
“那这邪神是怎么来的?”
“嚯,你还听过邪神?”旁的人惊喜道,“话说这邪神算不算创世始神啊?”
众人正要再高谈阔论一番,然而画师一开口,他们便噤声倾听。
“创世始神有三,创世神开天辟地,功成身殒;始母神拟物造人,滋养生灵;洪荒帝寻灵韵之地物,封上古神。”
五行之元、万物之精、山川之灵,皆可封为上古神。
然洪荒帝在寻灵气聚集之地途中,却发现天地之间竟有一处至阴至暗之地,生灵不生、阴邪不消。
有阳必有阴,有光必有影。洪荒帝与始母神方谙此道,生出不同意见。
始母神认为有上古神与众生灵之力共同封印看守此地,可保万世太平。洪荒帝却不同,意图在此间封神,以邪治邪。
然而洪荒帝此念一出,周身便缠上了来自深渊中的黑气,多日之后,洪荒帝力排众议,将身上的黑气连同部分神魂一同剥离,并引出深渊邪魂,创牵魂锁灵咒封其为神。
天地邪神故生,名之尘渊。
尘渊在成神前方从那深渊中生出,与深渊其他东西不同,他生来便有凡人之模样,被赋予神格后仍是个六七岁大小的孩童。只是手脚四肢与脖颈间有一圈咒纹,也因着这点不同,小时的尘渊并不能与凡人同乐。
始母神生恻隐之心,将其视如亲子,与众凡人一视同仁,俨然不记当初自己是如何竭力制止洪荒帝封邪神。
不过尘渊长得很慢,凡人一生于其而言不过短短一瞬,也或许是凡人寿命太短。
始母神一面想方设法让凡人寿命延长并可自行繁衍后代,一面尝试着教会尘渊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其使命大任。
尘渊融入不了凡人,只好整日坐在深渊边界上看着其中的邪灵自相残杀,偶有始母神将他带与其他上古神一起玩。
某一日尘渊被花神院中的一丛荆棘刺破了手,方才明白这种感觉为痛。疼痛之余,他见自己的血滴落在院中土地上,随后该处长出一株青色小草,花神难得地从这小神的脸上看到欣喜的神色,教他此种情绪为喜。
“取个名字吧,它是你创造出来的。”花神眉眼一弯。
尘渊轻轻摸了摸这株小草,想了半天才道:“见生吧。始母神总说要吾心存善念,看守好那处深渊,保护苍生,但苍生凡人都不敢和吾一起玩,吾想带着这株小草去见见他们。”
花神有些奇怪,“他们为何不敢和你一起玩?”
尘渊露出自己的手腕,而后指了指自己脖颈间的那圈符纹,“他们害怕这个。”
花神笑笑,拿出什么东西,给尘渊的脖颈一圈符纹涂上,“这是本神新制的芳颜露,正好给你试试。”
尘渊只觉得芳颜露所在之处冰冰凉凉,低头在水中一瞧,那些符纹竟当真不见了。
之后尘渊带着见生草与凡间众人交好,其间还发现见生草可驱逐深渊的邪祟阴气,故而又将其种满天地间,只愿万物皆有福泽。
可天地间总有一些东西互不相容,就好似凡界容不得邪祟,深渊中也容不得一丝光亮。尘渊的见生草无法在那至阴至暗之处生长,众神与世人不再将其称为深渊,换名荒界。
此名一出,尘渊似乎慢慢明白,自己虽生于深渊,但与其并非一体,天神与世人也接受了自己,他应当与他们站在天光之下,而不是沉于深渊。
……
“这么说,邪神并非生来就凶神恶煞,反倒还是个好人?”战俘惊讶道。
画师手中之笔顿了顿,淡然一笑,他们觉得邪神是个好人,不知邪神知道了会觉得可笑还是可悲。
眼前的壁画画到了天裂成灾,凡界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有灵之生物成妖,无心之人屠成魔。创世始神将殒,荒界邪物竞出,天下大乱──”
“凡界之人族、妖族、魔族,抢占地盘,互相残杀。始母神痛彻心扉却无力改变一切,自造人之始,她便料及这些由泥点所制的生物难成圣洁,只是她如何都想不到,这世间竟会毁于其手。”
凡界乱了千百年,将魔族赶到了荒界周边,划出魔界,然而天界众神视魔族与荒界邪物无异,部分天神助凡界打压众魔,魔族竟妄图获取荒界之力与众神众人众妖对抗。几遭变故,终于把天捅出了个窟窿。
始母神不能再坐视不理,寻觅彩石补天,洪荒帝则在神力衰竭之前召回犯事的天神一同布阵封印荒界,并下令往后天神各掌其职,不得对凡界诸事另作干涉,任其自生自灭。
荒界大阵布好后,洪荒帝将尘渊叫回。彼时尘渊还在帮着始母神寻石补天,忽然被叫回荒界,只怕要回到那个黑暗无光的地方了。
然而洪荒帝却替他抹去了颈间的芳颜露,露出其中的符纹,对他道:“吾曾以牵魂锁灵之咒筑尔神魂,唯有吾可牵制尔。”
他拂过颈间,符纹一应并消,“而今吾神力渐衰,神殒前望尔立誓,继创世始神之愿承护天地,镇守荒界,不以荒界之力做任何事,若违此誓,以身魂为祭,永世不得自由。”
无知的尘渊以为今后可得自由,便欣喜地立誓,却不知今后等着他的是什么。
洪荒帝安心前往荒界,与八位涉事天神布下混元阵。七七四十九天内,荒界四方群山遍起,以山作骨……
大阵将成,苍天将全,变故再生──
九重天上,天神意图将尘渊一同封印进荒界,要其永生永世看护封印。洪荒帝与始母神忙于修补漏洞,不知其中缘故,只知人族不知从何处听到此消息,决计要扳倒邪神尘渊,尘渊遭人唾弃,终究心灰意冷,降下天火焚尽了凡界的见生草。
天界容不得他,凡界欺辱背叛他,唯有魔族为其开脱,予以容身之地。
然而混元阵初成之时,荒界邪物极则必反,邪祟之物逃脱大阵趁势攻入凡界,魔界亦卷土重来,凡界失了见生草的庇护,一时生灵涂炭。
尘渊站在天地间最高的山巅,冷眼看着这世间的一切。
始母神为补天殚精竭虑,末了还要收拾凡界与天神的烂摊子,在荒界正中落下补天留下的一颗五彩石,助混元阵大成,也算是为自己承了因果。她回头望着尘渊,轻声无奈道:“回去吧......”
她的声音比风声还轻,莫名地像一阵叹息。尘渊嘴角一扯,好不容易有了自由,凭什么叫他回到那永无天日的极邪之地,他在天光之下活了这么久,回到荒界要他怎么活......
他站在群山之巅,山风咧咧,玄衣翻飞,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尘渊不说话也不回头,只那么孤立于天地间。
然而谁也没有办法,他生来就是与荒界相连——洪荒帝抽出部分元神来见他,“吾要死了,来送吾最后一程吧。”
尘渊终于动了动,“何为死?”
洪荒帝原本严肃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尘渊以为他喜,却又在洪荒帝的笑容中察觉出了与喜不同的情绪,只听他道:“万物皆有其宿命,宿命了了方会身归混沌。”
“那不完成宿命岂不长生?”尘渊问道。
洪荒帝哀叹一声,“也会死,但若是宿命不成,则会痛苦;尔怕痛。”
尘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被荆棘所刺他觉得痛,被那些凡人唾弃、被那些天神针对,他也觉得痛;尘渊不想痛苦。
洪荒帝伸手摸了摸尘渊的头发,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叫尘渊不知所措,他不曾体会过如此异样的感觉,也不曾识得其中情绪,只能听洪荒帝:“尔之宿命即为永生永世守着荒界,不得让其中浊物出逃为祸世间。荒界灭不了,尔好好守着便得长生。”
尘渊听话地点点头,跟着洪荒帝行至大阵中心的那颗五彩石上,他拉住洪荒帝的衣袖,问道:“那死会痛吗?”
洪荒帝笑了一下,并不作答。
尘渊疑惑地望着他,看着洪荒帝渐渐透明,直至他手中的那片衣袖也握不住了,才化作一道光,载着他一同落入荒界之中。
尘渊望着周遭的黑雾渐渐将自己包围,眼前的光越来越弱,在落入黑暗前一瞬,他听到大阵四周的众山鸣哭,待到周遭寂静无声,他才察觉脸颊划落了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此为悲。
洪荒之神陨落,身化黄土,以魂固阵,将荒界永远地封在了地底下。
始母神肃清天界,只余下几位心怀正念的天神。至于凡界与魔界,天地间总要有些因果报应要他们自行承担。
邪神尘渊,则沉入深渊,永不见天日。
......
地宫内的战俘沉寂下来,默默无言,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待到画师画完了壁画,才有人问道:“那后来呢?看您这壁画中似乎邪神还会再出世,他真的还会出来吗?”
画师浅浅一笑,转身离去,至于去了哪,战俘也不知,只道他就如此凭空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