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谢生没记错,此人是那场梦里在默音观里出言不逊的弟子,名为楼十五。
可是好好的一个人,怎地一夜之间忽然死了?谢生无论如何也没能将此事与梦里楼十五坏了默音观的规矩联系在一起。
直到众人谈及自己为何回到树林时,谢生才发觉,众人做的是同一场梦,而众人并未将那场经历当成梦,都以为楼十五是犯了山神的忌讳而亡。
并且众人对此想法在杨杰醒转过来后更是深信不疑。
只有沉渊与谢生,两人对视一眼,同是往地面看去——此时日头正盛,众人脚下皆踩着影子。
谢生走到沉渊身旁,沉渊见其神情严肃,以为他要讨论什么正事,然而谢生却道:“你还记得梦里你对我做了什么么?”
沉渊一愣,回想起梦里发生的事,他一时竟不敢看着谢生,只一言不发。
谢生没追究此细节,换了句话问道:“那你还记得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沉渊笑了一下,忽然为自己方才的怯懦感到羞耻,于是此刻便打算扳回点面子,直言道:“亲我了啊。”
谢生没发觉沉渊的不自然,像根棒槌似的追问道:“怎么亲的?亲了几次?”
“......”沉渊几欲要抬手掐眉心,无奈想道:“这家伙还真是个情痴,白痴的痴。”
他一脸麻木道:“就是到木屋时你将我抵到门上......”
“不......”谢生出声打断。
沉渊默不作声。
“我们做的不是同一场梦。”谢生忽然回头同众人道,“而是被人拆散分别入了一场场景相似的幻境。”
众人还未从方才沉渊“理直气壮”的回答中缓过神来,又被谢生所言此间离奇之处震了个稀碎。
江琰忽然转头悄声问江瑄:“他俩先前一直是这般......相处么?”
江瑄茫然地摇摇头,只觉多日不见,谢兄和零榆兄怎地变化如此大,他都快不认识了。
倒是杨杰适应良好,问出关键问题:“所以现下我们是从幻境中逃脱出来了吗?”
沉渊在谢生身后出声道:“未必。”他抬手往上指了指,“往上看。”
众人闻言抬头,片刻后另一名瘦高的弟子冷静道:“太阳不对。”
“不错,”沉渊点头:“距离我们醒来已过了一些时候,可此日头自醒时便是挂在正头顶,到现在还未曾移动过。”
“所以......”江琰道:“楼十五可能不是真的死了?”
沉渊一时无言,此事谁能说得准呢?幻境中有人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脱身算是常有之事,修行之人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江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笑话,只好抿下嘴角。
沉默间,沉渊被人声引回头,只见方才瞧见的十几名抄家伙的人正气势汹汹地往山上来。
“他们是......”江瑄问道,“来找我们麻烦的?”
无人应他,因无人知晓。
那十多人像是山脚下的村民,身着布衣,面色愤愤,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还有人举着火把,活像来寻仇的。
只是不知要寻谁的仇了——
待村民走近,众人才发现后排几人竟一人拖着一具焦炭般的尸体!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谢生哑声道。
村民似乎没将众人放在眼中,跟没瞧见人似的越过了他们,自然也忽略了谢生的疑惑。
沉渊轻声道:“这山上只有一座默音观,想来是去找山神去了。”
“你们瞧,那领头的两人是不是有点像映城的城主?”江瑄抬手一指。
只见珞氏两兄弟手中紧握着剑,领着一众村民大步流星地往山上走。
杨杰大着胆子上前抓了个走在最末的人,质问几句后回来转述道:“他们提到几日前出现一场天裂异象,村中死了很多人……此幻境是将我们带回十六年前了。”
“那他们此时上山是要做什么?”江瑄问道。
“……”杨杰沉吟片刻,道:“他们是要找山神要个说法。”
江瑄疑惑不解:“要什么说法?他们是因天裂遭殃,又不是山神害得,怎还去找山神的麻烦?”他随即一愣,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这世上真的有神?”
“……”江琰曲指弹了一下江瑄的脑门,道:“少说胡话,有没有神于我们有何益?”
江琰本意只是想借此告诫江瑄莫要去干求神拜仙那档子事,谁知这缺根筋的傻瓜竟当真认真思索起来,末了还道:“有没有益处可不好说,要是当真有神,那日后待你们飞升成仙,岂不有伴?”
“……”此时两名真正的神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且不说飞升这一过程要吃多少苦头,就算日后真的到了那一层次,说不定还要怀念起在凡间的日子。
毕竟天界可不是那么无拘无束的……
沐玥回到天界休养生息了一些时日,便想着偷偷去一趟落星涯,将十六年前天炼降世那时还有五千年前神魔大战的事查个清楚。然而落星涯非夜神和司星上神不得入,沐玥身为司月元君,且还未渡劫飞升成上神,按理也不可入内。不过少时她与梧归还不懂规矩时偷偷进去过,父神也不曾说什么,于是沐玥凭着不知多久远之前的记忆,悄悄地来到了落星涯边。
落星涯记录着众星轨迹,也见证着洪荒伊始以来的一切,只是要想查天地间过往发生的事,得据神力高低——身为上古神的夜神元存,自然能调取查阅自创世之初发生的事,而本该接替夜神之位的司星上神梧归则只能看到最多六七千年前的事。至于司月元君沐玥,她也不曾想到自己能看到多久之前的事。
沐玥站在落星涯前,看着辽阔无际的夜空星轨,神情严肃,一点没有心虚之感,甚至给人一种她本该就属于此地的感觉,如果她知道如何调取往事的话……
沐玥凝神施术,学着记忆里父神施法的模样,而后缓缓伸手凌空虚点,她指向的那颗星辰亮了亮,随即眼前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少年人的前半生,而后停留在他寒窗苦读的画面。
沐玥误打误撞地学会如何阅览星命安排下凡人的一生,可她却不知哪一颗是天炼星,哪一颗是战神陨落时化作的星。
就在她束手无策之时,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擅闯落星涯,司月元君该当何罪?”
除了夜神和司星上神,无人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此地,而司星上神还在凡间,那么身后之人不是夜神又是谁?
沐玥长出一口气,转身行礼叫人:“父神。”
天界众神皆知,夜神元存乃最铁面无私之神,就连自己的子女也丝毫不有偏袒,否则司星上神也不至于落得个贬入凡间的下场。
然而沐玥不仅没有被逮个正着的慌张,反而心绪平静下来,道:“沐玥是想查战神陨落和其女默音之事。”
元存负手行至落星涯边,淡淡道:“随后自行去领罚,禁足浮乐宫面壁思过,若无本君之意不得解禁。”随后,元存没给沐玥答话的机会,挥袖引得一颗辰星发出耀眼的光,将一幅画面于两人身前展开——
所现之境大抵是在五千年前,画中原本只有一位身着银甲、英姿勃发的天神将军,不多时,神魔大战开战之后,出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其眉心一道炽焰纹样,五官面貌与那位天炼降世所差无几,至多只是褪去了凡人之身的稚嫩青涩,眼眸之中的深沉淡漠却已如出一辙。
虽只见过几面,沐玥却仍对其样貌气质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在元存面前脱口而出:“这是……天炼魔星?”
元存不置可否,只道:“天神陨落有流星漫天,邪神降世有天裂异象。本君方才给你看的正是战神陨落所化凛霄星的记载。”元存覆手散去身前那停留在战神陨落时的画面,而后道:“至于其女默音,堪不破红尘,业障缠身,已堕落成魔。”
“怎么可能?”沐玥脸上少见地出现了震惊之色,她与默音在天界一同修炼长大,默音天资聪颖,先于她飞升成神,又是战神遗孤,继承战神玄宇戍卫天下的遗志,决计此生都将镇守人魔两界的结界。她怎会入魔!
元存对沐玥的不可置信无动于衷,只是召来又一颗辰星,一幅人间炼狱图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沐玥面前。
画中只见东州以西的天空中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乌泱泱的雾气从中弥漫淹没了半边天,其下一众魔族与天神凡人交战,战火波及东州各处,人魔两界交界之处的馥山像被战火点着了一般,燃起熊熊烈火。
一时火光漫天,与天裂之处的黑雾互相缠绕吞噬着。不知过了多久,裂隙逐渐缝合,黑雾嗅到一点自由的气息,趁乱四散而去,一大半被馥山大火卷入其中。
而后天降甘霖,馥山的火却仍在烧着,连天雨都浇不灭。待到整座山烧得只剩焦土后,火势才逐渐减弱,直至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