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天子新登基,殿试揭榜,状元榜眼探花分别来自河南新乡、湖北荆州和顺天。天子赐下玉佩一枚,收在探花郎手中,此事妇孺皆知。至于后头所发生的天子赐官探花扬州知府及其缘由,则鲜为人知。
季予诚听到这一消息难免震惊,但更多的还是好奇白闻逍是如何得知的。他想了又想,只有一个原因——他父亲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谋反的心思了,白闻逍跟着调查,自然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后知后觉,季予诚生气也没用,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天下之大,他不过小树苗一颗,没有了参天大树的庇护,明哲保身只说是勉强,何谈谋反称帝,建立新王朝?更何况他意不在此——先前他只想当个保家卫国的世子,帮助父亲与表皇兄守卫大盛江山。不料父亲造反,命魂归天,他成了反贼之子,哪里还有资格在沙场上厮杀敌军、守卫大盛疆土,那不是脏了万千军心吗?
天子仁慈,让他免于早年逝世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他还奢求什么?难不成要让天子封他为王?
笑话!
他哪里来的脸面?
天子断袖之事,自然也与他无关,更何况天子有意于谁,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白闻逍固然知道季予诚为何反应这么大。但事到如今,他对季予诚坦白也没什么坏处。他随即开口道歉,“予诚,对不起,先前我没同你讲。”
季予诚呼了口气,淡淡开口,“我也不是很感兴趣,你瞒着我也罢。”他停顿一会儿,问,“这探花是什么名头?”
白闻逍:“听闻才貌过人,先前在扬州做知府时,不管大事小事他都亲自处理,小到百姓因为摊子问题发生争执,大到出了命案。据说当地的百姓十分爱戴他,将他看得比菩萨还重。”
季予诚默然。
白闻逍微微一笑,“曾经我见过他几面,要说惊艳,不是没有,但在我看来,还是你最好看,予诚。”
季予诚依旧没说话。
白闻逍话变得特别多,又跟季予诚讲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好予诚,你别生气。”他咽了口口水,唯恐季予诚生他的气、不搭理他,“其实……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投降了……”
季予转头看他,“…你……投降了?”
白闻逍豁出去了,“……嗯,对,我投降了,但是……”
季予诚打断他,“我父亲没有投降,便要杀进皇宫?”
白闻逍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唯感心扑通乱跳,惊恐感蹿上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慌乱、无措、迷茫……层层迭起。
季予诚突然一笑,伸出一只手抚上白闻逍面颊,“好了好了,你不是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吗?怎么如今你却要同我讲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季予诚这副模样,倒显得白闻逍小孩子气、不成熟了。
但他这样,也是怕季予诚想不开,还怕季予诚像先前的自己一样,不告而别,那到时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何年。
白闻逍沉默一瞬,紧紧抱住季予诚,十分宠溺地回道:“好,不说了,睡觉。”
不想富贵盛名,只期常伴君侧。
他们在扬州歇了下来,白闻逍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一半。
南边战事又起,为免受战乱之苦,多地百姓举家北迁,拖着、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马不停蹄地赶路,有很多经不住病痛与饥饿折磨的老人小孩甚至是壮汉,都倒在路边再也起不来。当地富贵的好心人家施粥施医还报了官,向上说了难处。多地官员不远千里上书天子,朝廷又几日不停歇地商量对策,决定从国库和粮仓抽出千两银子与谷物粮食去安抚百姓。
南去的严靖泽与游少卿等人,自然也遇到了许多难民。有的甚至一家老小跪在他们马车前,祈求施些铜板银钱买吃的去。
面对如此情况,游少卿于心不忍,开口便问严靖泽能不能发些银钱给他们。
游廷尹也拉着严靖泽的衣服来来去去,求他,“严哥哥,他们那么可怜,你就帮帮他们吧。”
严靖泽反倒抬手捂住游廷尹双耳,悄声对游少卿道:“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他们钱。”
游少卿收回看着严靖泽的目光,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清是无奈、嫌弃还是别的什么神色。
严靖泽叹了口气,收回双手被靠压在马车壁上,“少卿,也不是我不想给他们,只是这战事多发,像这样的人多得去了,倘若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来跟我要钱,全都挤到马车周围来,害得我们前后不能动,更严重地说马车都给他们挤烂了,我们该怎么办?”
游少卿一语不发。他哪里会不知道有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他被严靖泽禁锢在身边不说一月也有二十日,整日除了吃就是睡,估计都胖了一圈了——这不该是他应有的模样。虽说严靖泽也没有做过太多出格的事,但要他往后都跟严靖泽待在一处,受他监督与调戏,他受不了。
所以,他要逃,越快越好。
而今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若是他不利用,下一次机会又不知何时才会出现——可能是一天两天;可能是一月两月;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下辈子。
可现在,他哪里又有机会?
此时严靖泽已让人将几个难民打发了去。马车继续前进,周遭依旧叫惨声不断,前方的路好似永无止境,像游少卿的前路遥遥无期。
游少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撤去往日敬称,开口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严靖泽莞尔,似是开玩笑地反问他,“少卿你想干嘛我就想干嘛。”
游少卿一本正经,“我想回家。”
游廷尹眸光暗下来,低头低语,“回家……尹儿也想回家,想见父亲母亲……”
严靖泽收了笑,一脸认真地握住游少卿放在双腿上的双手,双目尽是深情,“等我处理完一切,我就同你一道,去你家——提亲。”
游少卿真觉得严靖泽疯了,毫不客气地抽回双手,言辞冷淡决绝,“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你做梦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