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爷确实把百安县主养的太娇惯,他亲自来劝解都不听。
他一走百安县主便又开始用自己的那一套理念继续限制女儿,锦浪轻实在受不了,干脆天天泡在大理寺,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她也不敢直接向吴王开口要房子,毕竟她家还属于皇亲国戚,吴王一个地方诸侯王管不着他们。
何况当年的清河郡主的儿子也没离开父母独自生活。
反正百安县主这么说的。
她天天待在大理寺,一找一个准。
“少卿,三公子求见。”衙役前来通报了一句。
锦浪轻蹲在一间牢房门口,正在跟里头的囚犯大眼瞪小眼,闻言连忙拍拍衣摆站起来:“快请他过来!”
今天休沐,又正是午饭的点,百安县主不会下到脏兮兮的牢房里,她要上去肯定被逮个正着。
她现在很不想跟百安共处一室,晚上都恨不得住到大理寺。
“我不上去,你快请他下来,有什么事当面说。”锦浪轻看着衙役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催促他。
衙役应了一声,沿着楼梯上去了。
不多时姬开便下来了,站在楼梯口不再继续往前。
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显得表情格外阴翳,锦浪轻感觉脊背发凉,愣了一下方才上前行礼:“公子,有什么……”
姬开抬手止住她的话:“整理一份朝中各官员党派的名单来。明日上朝替我参太子毁谤。”
三十条罪证,足够一个人身败名裂。也不知吴王还愿不愿意顶着压力去保他。
钟和目前倾向于他,那三十万兵是底牌。
如果朝中风向大变,他也不介意谋反。
“……是。”锦浪轻忽而发觉自己的感情太鲁莽,对面前之人彻骨的畏惧根本骗不了人。
他怀揣着恶意杀过多少人?
在这个沾染着血腥的家族里,她无需思考便知道这股寒意意味着什么。
“公子受伤了,要处理一下吗?”锦浪轻试探着开口问道。
姬开摇摇头,抱着怀里的猫,一步步朝着深处的牢房走去,挪到阳光下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随和:“话说,你怎么和县主关系那么差?”
“她精神不太好。”锦浪轻一提到百安就一肚子气,“一开始还算正常,自打我妹走丢,跟变了个人一样。我都二十多岁了,还天天怕我走丢,恨不得拿根绳把我拴在身边。一天到晚对着画像顾影自怜,明明是她自己没看好弄丢的。我就算了,为人子女的,她连我爹都要管!”
这些都还算好的,百安县主甚至在试图控制她的感情——在长安时她自己找了好几个书生,隔天被百安发现,然后无一例外莫名其妙进了大牢。
锦云生没挨过百安的打,但是每天一睁眼一扭头就能看见百安躲在哪个角落阴测测地瞪着他。
姬开挑眉,问她:“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再怎么样她也是我娘。”锦浪轻觉得这个问题跟放屁没有任何区别,“我就一个娘,谁跟你一样有三个啊,一个生两个养。”
姬开勉强勾唇笑了一下,回眸看向最近的一间牢房中端坐在一堆稻草上的犯人。
“她犯了什么事?”姬开突兀地问道。
锦浪轻挥手叫来一名狱卒,与他攀谈了几句,开口说道:“拿一把琵琶砸死了她父亲,不日就要问斩。”
“刑期往后推。”姬开饶有兴味地笑了一下,挥退了所有狱卒,欠身对渔妇说:“殿下只是让你自保,何必下如此狠手呢?”
“以绝后患。”渔妇穿着一身囚衣,脸上仍是沉静的可怕的表情,“玉牌摔碎了,还不了殿下了。”
姚锐不缺那么一块玉,陈清安给的东西也都是安排好的用途,碎掉大约就是那块玉的命途。
“锦浪轻,让人把殿下叫过来吧。”姬开直起腰,找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早上刚与他置过气,你说郦成森到底哪里好了?”
郦成森确实没有哪里好,她自然没有什么做贤妻良母的潜质,更不可能温柔体贴,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倒是能做到。
锦浪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太完美了。虽然不过是中人之姿,但作为官员清正廉洁、秉公执法,已经不可多得了。”
她在齐国时这辈子最高也就能做到六品的小官,与郦成森这种正三品的大员在官场上几乎没有交集,偶然见两面也是沾了大王爷的光。
“我跟她没有交情。我俩的差距就相当于星星和太阳,离得近差得远。”锦浪轻伸手比划了一下,“殿下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同样是恩荫入仕,你看看夏琮。”
郦成森那一届的女科放榜之前她老爹就打好了恩荫的申请,她自己也争气,得了个探花。
姚钺喜欢她是从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某次宴饮,还是哪次围猎?
谁都不知道。
管他呢,姚钺开心就好。
“殿下喜欢她?我觉得不然。殿下若是真喜欢她,又怎么可能舍身跑到吴国来?”姬开揉着猫毛,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结痂了,但是大片的血迹都沾染在袖子上和雪白的猫毛上,狰狞又妖异。
锦浪轻略有疑惑地看着他,随后解释:“大殿下喜欢她。陛下有意将她与二殿下指婚。但宗室里有规矩,不准皇室子弟与官宦男女厮混,能把严小姐指给大殿下已经有很大压力了,所以郦廷尉的事就一放再放了。”
陛下根本就是个不碰南墙不回头、碰了也不回头的性格,婚约这种他能做主的事情自然是让自己先高兴。
至于喜欢不喜欢——那怎么能不喜欢呢?
反正姚钺被强行指婚去请求退婚的时候陛下是这么说的。在他的认知里青梅竹马不能不喜欢。
“还好这事给放下了。”姬开松了一口气。
锦浪轻仍是满脸疑惑,但一想起来近日听到的乱七八糟的谣言,忽然又觉得豁然开朗。百安县主还说这些平头百姓真是闲出毛来了皇室子弟的谣言一套接一套,不是贤王就是姚锐,压根没两句能信的。
这难道不是很可信吗?
什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说实在的锦浪轻现在觉得这两人不对劲。
但姬开敢骂百安县主啊。
太帅了好吧。
一码归一码,该站队还是得站队。
牢房里一时归于沉默,光线也逐渐偏移。
决明子和相思子一块儿下来了。
相思子罕见的没抱琵琶,提了只小箱子,一下来不由分说地把姬开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一边打开箱子翻出来伤药和绷带往伤口上糊。
“殿下嫌底下太脏,不肯下来。有什么事让您直接说。”决明子抱着剑,言简意赅地转达姚锐的意思。
姬开一边疼的面目扭曲地抽气,又实在不敢大幅度挣扎,一边对决明子说:“他不下来我怎么说。轻点轻点轻点……”
决明子没再说话,回去复命后很快又下来了:“殿下说,要么他回去,要么你上去。”
“喵!!!”玉龙炸成一团,极强硬地从姬开怀里扭身下来,一边哈气一边顺着梯子往地面上爬。
手上是用劲了一点,大概是把这只肥猫弄疼了。
“锦浪轻,把她提出来押上去。”姬开看着相思子把最后一段绷带缠好打结,拍拍衣服起身走了。
锦浪轻叹了口气,从外边叫了个狱卒,把渔妇提了出去。
百安县主也在大堂里,她站在一边,仍是团扇挡着半边脸。姚锐坐在一把椅子上,跷着腿揉着猫毛。
锦浪轻瞬间变了脸,整个人刻薄冷淡地退到了最后去。
“殿下,你待如何?”姬开指指渔妇,询问姚锐。
他只抬眼瞟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绷带上:“甘遂见你一身血的跑出去,被抓伤也不知道处理?”
“不碍事。小打小闹,哪有穿心彻骨的严重。”姬开随口搪塞过去,“你教她拿琵琶打人,现在人打死了,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姚锐正眼看向渔妇。
“罪人姓颜,没有名字,街坊邻里都喊罪人‘大鱼’。”渔妇知道姚锐打定主意要救她,便垂下睫毛,顺从回答。
“识字吗?”
“识字。学堂的先生免了我的束脩,有空时去学过。”
姚锐挥手喊决明子:“决明子,有没有纸笔?”
锦浪轻指指公堂上夏琮的桌子——这个点都在上朝,她难得跑了一次,竟还遭上这种事。
决明子颔首致谢上前拿了纸笔来。
“从今以后你便叫颜晅,字子晴。”姚锐在纸上写下这五个字来,又接着往后写开脱罪名的话,“我倒也还有几个辟除入仕的名额,你有没有兴趣?当官的话……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你弟妹还能以官家子弟自居。”
吴国封闭女科,只剩恩荫、征辟两条路可走。
恩荫的名额少之又少,高官显贵又绝不肯把女儿丢到官场里和太子共事。
离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罪人承蒙殿下恩情,不敢奢求。”颜子晴思来想去,说了句含蓄委婉的话来,“若能得殿下青睐,乃小民三十之幸。可罪人身无长物,也无以为报。”
姚锐向决明子要了把剪子,把玉龙背上染了血的长毛全部剪掉,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我的恩情向来明码标价。你若是不愿,你我缘分就此了结;若是愿意,就必须对我生死相随。”
“罪臣愿漆身吞炭、结草衔环。”颜子晴抬起眼睛,真挚、诚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姚锐把状纸递给锦浪轻:“人我带走了。你向吴王报一声便是,不报也罢。罪责什么的你随便扯一点,别显得我徇私,又让那群老头子追着骂。”
锦浪轻看了看夏琮的位子正上方挂着的“秦镜高悬”的牌匾以及装模作样挂着的一面巨大的铜镜,叫苦不迭。
“下臣明白。”她偷偷瞄了百安县主两眼,往别的屋子里走去了。
本来她只能在六品以下徘徊,现在成了三品大员,怎么着也得徇私一下——人家都说了恩情明码标价,虽然把他们叫过来本身就是价格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