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8
周森睁眼,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里,手上扎着吊水。
孟达海和徐助理正在一旁聊天,注意到周森醒来,孟达海关切地问:“醒了?感觉好点没?”
周森点头。
这个动作让眩晕恶心感席卷涌来,周森的脸色瞬时更白了一层。
“就别动了吧。”孟达海莫可奈何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躺着。”
周森闭上眼没说话。
“你说你。”孟达海想说教,又觉得没必要:“不舒服怎么没早说?”
徐助理连忙揽责:“怪我,是我没注意到周先生的身体状况。”
“幸好安安在,不然我得被你吓死。如果你有点意外,我怎么和你爸交代。”
听到这里,周森扯起嘴角笑了下。
孟达海欲言又止地叹口气,对徐助理说:“安安和向导去镇上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三个多小时。”
“天都黑了。”孟达海看了眼时间:“你去找村长借个电话,问问。”
“好。”
徐助理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孟达海和周森,两人不尴不尬地沉默了会儿,周森问:“沈吾安去镇上干什么?”
“给你买药。”
见周森面带疑惑,他继续解释:“下午你在车间休克,有印象吗?我们把你带回村里的诊所,医生说你这高热很危险,开了处方让我们去镇上,他们这小地方没有存货。”
周森从醒来就没觉得热,只觉得房间里冷得刺骨。
“我不敢耽搁,让向导和安安去买药。我和小徐留下来照顾你。”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周森说。
孟达海斜他一眼:“还有脸说。忙没帮上,乱添了不少,把大家都吓得够呛。”见周森露出歉意的笑,他又说:“听叔一句劝,别不把身体当回事,回去以后要注意起来。”
周森一副无可所谓的态度,嘴上倒是乖乖应:“好。”
“不要以为没人在意,阿森……”
“孟先生!”徐助理惊慌失措地冲进病房:“向导说他和安安在镇上走失了!”
“什么?!”
孟达海立时站起身。
身后的周森也回光返照般突然获得力气,撑坐起来。
“没细说,只说还在找。”
孟达海很快说:“让向导联系一辆车,我们一起去镇上。”说完,他回头看周森:“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个人没问题吗?”
“我和你们一起去。”
孟达海不假思索拒绝:“不行。”
“我就坐在车里。”周森坚持。
村里通信不便,他不知道要在这等多久。
他需要第一时间获得消息。
“孟叔。”周森请求。
孟达海还是不同意:“你现在这状况,不是添乱吗?”
“我心里有数。”他牢牢盯着孟达海,加重语气:“孟叔。”
孟达海意外地怔了怔,异样地看着周森。思虑良久,他放弃:“等你打完吊水,我们再出发。”
-
几小时前,沈吾安一行人抵达小镇外。
镇上交通规划极差,屯街塞巷。司机和向导沟通后,放弃把车开进镇中心,选了个偏远空旷的停车点泊车,由他带着沈吾安步行去买药。
向导带着沈吾安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药店。幸而有村诊所的处方在,她们很快买到需要的药。
只是出了药店,向导又腼腆地问她:“我能不能去附近买包烟?烟没了,我需要烟。”
他黝黑的脸庞上摆着明显的讨好和尴尬,让沈吾安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且买烟不会耽搁太久,沈吾安同意:“我和你一起去吧?”
向导却说:“人多路窄,天还热。你先回车上吧。”
不等沈吾安说话,他又问:“记得过来的路吗?”
沈吾安点头。
他们几乎是顺着主路走到底,拐进小巷就到了这。
回去的路不难找。
向导松口气,摆弄着双手比划:“我一个人跑着去,速度快。你如果找不到路,就慢慢走,我很快追上你的。”
沈吾安听他这么说,便没再多言。
和向导分开后,她把药装进随身携带的环保袋里往回走。
天色将晚,沈吾安迎着晚霞走出闹市区,人烟逐渐稀少。
她正想着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抵达停车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摩托引擎加速的声音。
能听到摩托车在快速靠近,她本打算避让,肩上的环保袋却突然被一股强力猛得往前拉扯。
有人抢包!
她立即拉紧包带,到底不敌对方的力量。被迫松了手不说,还被惯性带着狠狠往前栽倒,并滑出一段距离。
沈吾安今日穿了无袖的长裙和凉拖,手臂和脚踝都在滑倒的过程中蹭磨破了皮。
她龇牙咧嘴地撑坐起身,猛然想到包里还有周森的药,顾不上疼痛就朝摩托车消失的方向追。
只是没追多久,理智回归的她立刻就放弃了。
她一个异乡客,哪里追得上开着摩托的本地人。更何况这荒郊野外的,可别再把自己追丢。
她快速检查一遍身上的擦伤,伤口火辣辣地疼,惹得她控制不住地一直到抽冷气。缓了片刻,她才顺着来路往回走,祈祷可以快点遇到向导。
这样也许他们能在药店关门前重新买到周森的药。
她凭着记忆回到泊车地点,谁知不仅没遇到向导,竟连车都不见了。
沈吾安登时慌了神,六神无主地傻在空空如也的泊车广场。更糟糕的是她发现手机放在环保袋里,刚才一起被抢走了。
现在她不仅没办法联系任何人,连时间都没法看,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在原地,希望他们能回来。
可是直到暮色苍茫,四周荒凉空旷都被黑暗笼罩,她仍然没有等到向导和司机。
沈吾安孤身一人在昏暗中越等越害怕,总觉得有不知名的危险藏匿在看不到的地方。
犹豫再三,她放弃继续原地等待,选择顺着主路往镇中心走,心存侥幸地渴望着能在半途遇到熟人。
镇外的道路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水田,还有高低错落的棕榈树。太阳落山后两边就像是两个无底的黑洞,除了影影绰绰的半人高野草杂树外,什么也看不到。
沈吾安紧攥双拳,边走边给自己打气,安慰自己不要害怕,也不要慌张。向导一定不会抛下她不管,一定也在找她。
她们或许只是在错过,她们下一刻就能相遇。等到她抵达人多的地方,她一定不会再移动,绝对原地死守。
偏远小镇没有夜生活,天黑后居民就各自回家,下午熙来攘往的主街也陷入沉寂,幸而还有一家小卖部仍在营业中。
沈吾安一路心惊胆战,直到靠近小卖部门口的灯下,才找回一点点安全感。
大概是她停留太久,老板从店里走出来,边比划边试图和她交流。然而语言不通,让一切都变得异常困难。
即使这样,善良的老板还是从冰柜里取了瓶自制冰水给她,笑着表示不要钱,又指指屋檐边的灯,示意自己不会关灯。
沈吾安甚是感激,连连道谢。
老板仍是摆手,回到店里后,也没有关上大门。就坐在收银台后看电视,偶尔扫一眼屋外的沈吾安。
门外的姑娘和他说话时虽然面带笑容,但圆睁的双眼暴露了她的恐惧和紧张。
他暂时帮不上什么忙,打算着如果再晚一些,她还是等在屋外,就替她报警。
没过多久,老板注意到有个高大的身影自街头飞奔着跑向门外的女孩,速度快得惊人。
老板警觉地站起身,往门外走的同时出声提醒沈吾安:“Hey!”
沈吾安听到声音回头,下一刻就感觉另一侧有什么在迅速靠近。
她机敏回头,被来人一把抓住胳膊。
他的手心滚烫,烫得她磨破皮的手臂生疼。
沈吾安吃痛地惊呼出声,才看清是谁:“周森!”
周森剧烈地喘着气,疾跑过后他的脸没有发红,反而比平时更加苍白。
他甚至无法发声,只是紧紧抓着沈吾安的小臂。
老板意识到两人熟识,放心地坐了回去。
周森仍在喘息。
“周森。”沈吾安看出他眼里的焦急,轻声安抚:“你找到我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可喉咙里却仿佛突然堵了什么,有些哽咽。
“你去哪了?”周森哑声问,呼吸不稳。
“有人抢了我的包。”沈吾安解释:“我追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和向导司机都错过了。”
周森心有余悸:“何必去追?万一把你也带走了呢?”
沈吾安被问得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当时的举动有多鲁莽,小声道歉:“对不起。”
“这里没有需要让你道歉的人。”他语气很差,借着灯光打量沈吾安的视线突然一顿:“你受伤了?”
沈吾安控制着呼吸间的颤抖,刻意让自己显得冷静:“蹭破了点皮。”
他沉默地把沈吾安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脸色越来越沉。
“只是蹭破点皮。”沈吾安故作轻松地说。
周森指尖仍在微微发麻,那是刚才终于找到沈吾安时骤然上升的肾上腺素导致的躯体反应。
这里偏僻落后,就算民风还算淳朴,但治安远不及国内。她知不知道一个落单女士,独自徘徊在天黑后的小镇到底有多危险?
是他答应孟叔,让沈吾安一起来考察。也是他亲口提议沈吾安参与这次出行。沈吾安有任何意外,他都难辞其咎。
自听到她不见的消息后,周森提心在口,一刻不曾安稳。
可她却在这里轻飘飘地说,只是蹭破点皮。
周森简直要气笑了,反问她:“只是破点皮?”
“不要紧……”
周森急躁地打断她:“包被抢了就抢了,为什么要去追?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你的药在包里。”她赶紧解释。
“药……”周森顿住,茫然地眨了下眼。被担心焦灼顶至大脑的怒火倏然熄灭,他好像听不明白沈吾安的话一般,怔怔地呆愣在原地。
“对不起,我弄丢了你的药。”沈吾安表情有些无措。
周森愣怔几秒,问:“你去追药?”
“是,是我欠考虑。对不……”
她还在道歉。
周森往后抓了把头发,深吸一口气,抢过沈吾安的话:“药丢了就丢了。但如果你有任何意外,让我们怎么办?”
沈吾安哑然。
她又想道歉,却听到周森说:“对不起,我刚才语气很冲。”
沈吾安立刻摇头:“没关系。”
“有关系,是我没问清楚就开始怪你。”
沈吾安好似遇到故障的机器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向她道歉,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神色惑然地看着他。
其实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脸上全然没有平时的从容,总是红润的嘴唇也泛着苍白。她望着他的眼里不仅只有歉意,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他不该那样责问她的。
周森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在这时候犯浑。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最终温柔地抬起,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问:“害怕了吧?”
沈吾安紧抿双唇,因为周森的话而出现一个明显的嘴角向下的表情。
她看上去像是要哭,但最终没有。只是在做了个吞咽后,平静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左眼眼睑下的那颗痣,此刻淡得仿佛一滴泪。
周森叹了口气。
沈吾安模糊听到他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他滚烫的手心自她的背上离开。
她感觉到后背一凉,接着被一团滚烫包围。
周森拥住了她。
他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脑后,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肩窝里。
自他身上穿出的淡淡木质清香扑面而来,充斥在鼻息。
在即将淹没她的木质香中,她又听到周森说:“害怕也没关系,我找到你了。”
沈吾安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