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
淡淡的阳光倾泻林间,将遍地落叶烤炙成金黄。
充满清晨露水气息的凉风,从车窗呼呼吹进来,混杂着花草树叶的清新香气。
高大的骏马在林间飞驰而过,马蹄哒哒将栖于树上的鸟儿尽数惊醒……却无法惊醒马车里头睡得正香的落薰。
落薰将近天亮才入睡,此时,她正躺在马车一侧的长凳上呼呼大睡。
慕汐惜几乎一夜没睡,此时却精神爽朗地坐在另一侧的长凳上,趴在车窗旁边,滚动着骨碌碌的眼珠子欣赏窗外的景致。
对于长年困在深宫的慕汐惜而言,窗外的一切都十分新奇好玩。
马车跑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山路,颠颠簸簸。
随着马车的颠簸,落薰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坚硬的长凳上,把长凳敲得砰砰砰砰砰地直响……落薰仍继续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
慕汐惜唯恐落薰会撞坏脑子,便跑到落薰那边坐着,让落薰枕着她的大腿……慕汐惜撩起车窗帘子,继续扭头欣赏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致。
马车持续颠簸。
睡得晕晕乎乎的落薰感觉她就是枕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的,十分舒适。
“羊!”
慕汐惜突然快乐地尖叫。
落薰被慕汐惜的尖叫吓醒,睡眼蒙松地爬起身,扭头看向窗外。
澄蓝如洗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绿油油的山坡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羊群……几个牧童爬在树上,姿态各异地倚躺着,很是惬意。
落薰用手捂住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慕汐惜抱歉道:“对不起落薰姐姐,我吵醒你了。”
落薰摆了摆手,“该是我说对不起。”
落薰此行说是陪伴慕汐惜,却只管倒头大睡,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落薰用力揉了揉眼睛,与慕汐惜一同趴在窗边,一同看着窗外……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昏昏欲睡……落薰的脑袋啪地一声撞上窗棂。
慕汐惜笑着对落薰说:“落薰姐姐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落薰眼皮打架地还想挣扎……实在太困了……落薰合上沉重的眼皮,倒头枕在慕汐惜的腿上,又睡着了。
中午时分。
队伍停下。
落薰爬起身,灵魂出窍般坐在马车里面,黑着眼圈,挠了挠乱发……又倒下了。
落薰直接倒在长凳上,没了慕汐惜软绵绵的大腿当枕头。因为慕汐惜早已跑到马车外,快乐无忧的兔子般到处活蹦乱跳。
追蜻蜓,捡石头,用干粮屑屑喂小鸟,跑到水边捉小鱼,还笑靥如花地拜托士兵帮她摘野果。
无论是南域还是北疆的士兵都看着慕汐惜,看着慕汐惜洒满阳光的生命力。
一想到慕汐惜此行是前往北疆后宫,他们又都不忍再看慕汐惜。
马车很快又再狂奔。
落薰总算是睡醒了,喝了几口水便开始啃干粮。
“落薰姐姐,你看!”慕汐惜一手抓住窗棂,一手指着远方。
“看什么?”落薰啃着干粮,扭头看着窗外,“牛?”
“对!好多好多的牛!”慕汐惜用手指数着,“一,二,三,四,五……好多好多的牛啊!这些牛是在……耕田吗?”
“你真聪明。”
慕汐惜单纯的眼眸闪闪发光。
落薰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牛……一头牛,两头牛,三头牛……又困了……落薰用力捏了捏大腿,想要强撑着不睡,却又混混沌沌地睡着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失去热力的红日已经斜斜挂在天边。
“黄昏了?”落薰趴在慕汐惜身旁,看着天边的斜阳,学着文人雅士的模样感叹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落薰姐姐在为日落惆怅?”
“呵呵。”落薰挠了挠头,“装装样子罢了。”
“太阳下山了,明日还会再升起。”慕汐惜认真地劝慰落薰,“每天都会有日出,每天都会有日落……落薰姐姐不必惆怅的!”慕汐惜双手托着下巴,眺望斜阳,一脸神往地感叹:“日落真的好美啊……”
落薰看着慕汐惜的侧脸,看着慕汐惜眼中倒映的夕阳。
落薰心想:小白兔心底是否明白,如果她去了北疆……就不一定能够看见每天的日落日出了?
落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扭头。
落薰不自觉地遥遥看向骑在马背上的慕晚潇。
呼啸疾风将他的头发往后吹起,衣诀翩飞,俊朗的脸庞染上淡淡的落日余晖,他的身后是一整片布满淡红彩霞的天空……宛若天神的男子。
慕晚潇发现了她的视线。
她赶紧移开眼眸,努力挤出笑容,继续与慕汐惜一同看着落日。
心很酸。
她突然想起浮影的话——不能忘了初心。
落薰在心中对自己说:他已经做了选择,我也已经做了选择。该放手就放手,该忘了就忘了吧。
落日跳水般一头扎进地面,瞬间消失不见。
暮色逐渐浓重。
窗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更不必说欣赏田园风光了。
马车又再停下。
队伍又如昨夜那般扎营,点起篝火。
今夜没有萤火虫,慕汐惜吃了几口干粮便累得直打瞌睡。落薰陪慕汐惜走回马车里面睡觉,几个侍卫在马车外头守着……
慕汐惜睡得十分安稳。
落薰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落薰坐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慕汐惜——慕汐惜确实已经睡熟了。
落薰决定下马车走走。
落薰走到距离营帐不远处的河边,席地而坐。
清凉的夜。
河面弥漫着薄薄的水雾,不甚明亮的月儿倒映在水面之上。
落薰往水里扔了一块石头,水中月被阵阵涟漪撕成无数碎片却又很快复圆。
落薰扔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月儿一次又一次地漾成碎片又再复圆……突然,有人往水里扔了一根尖细的树枝。树枝如剑穿透月影,泛起粼粼波光,却又很快沉没不见。
落薰扭头。
只见稜蒙炎背着月色,脸上阴暗一片地看不清表情,高大健壮的身躯投下的暗影将落薰小小的身体全然覆盖。
落薰不理会稜蒙炎,撇过头,看着河面。
稜蒙竟走到落薰的身旁坐下,手里把玩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长草,看着落薰的侧脸问:“你叫落薰?”
“嗯。”落薰语气敷衍。
“怎样写?”稜蒙炎声音低沉,简直跟周遭的昏暗融为一体。
“落花的落。”落薰懒洋洋地说:“很难写的那个薰。”
“你姓‘落’?”
“不是。”
“你姓什么?”
“没有姓。”落薰又把一块石头扔进水里,水花四溅,响起清脆的一声“咚”。
“南域人不都有名有姓的吗?”
“不是人人都配有名有姓的。”
“听说……”纵使四周昏暗,还是看见稜蒙炎的眼眸亮了一下,“你是慕晚潇的侍妾?”
“这……”落薰斜目瞪着稜蒙炎,“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嘛……有待商榷。”稜蒙炎把手中的长草插进水中,直勾勾地盯着落薰的脸庞,“这些天,你与慕晚潇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你看着不像是慕晚潇的侍妾。”
“你看着也不像喜欢窥探他人的三姑六婆。”落薰白了稜蒙炎一眼,意思是:你虽然不像,但你就是爱嚼舌根的三姑六婆!
总是一脸鄙夷的稜蒙炎竟大笑了好几声。
落薰瞪着稜蒙炎,意思是:有什么好笑的?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稜蒙炎又开口问。
“关你什么事?”落薰撇了撇嘴。
“我好歹是北疆将军,你一个小小丫头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对本将军说话?”稜蒙炎低沉的嗓音隐隐透着野狼的怒气,“你就不怕激怒我?”
“你是北疆将军,但是……”落薰不卑不亢地直视稜蒙炎,“这里是南域。”
“哈哈哈哈哈……”
稜蒙炎竟又大笑起来。
落薰想说——稜蒙炎偏于凶狠的长相跟大笑十分不搭——落薰想说,但没有说。懒得说。
“丫头。”稜蒙炎随手拔了一根草,用草撩了撩落薰的头顶。
“干什么?”落薰拨去脏东西似地扫了扫头顶。
“不要跟着慕晚潇了。”
“什么?”落薰皱眉,斜斜瞪着稜蒙炎。
“无论你是否慕晚潇的侍妾,都不要跟慕晚潇了。”稜蒙炎用手中的草撩了撩他异常广阔的胸膛,“你跟我吧。”
“你是不是骑马颠坏脑子了?”落薰冲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稜蒙炎笑容里透着一股坏劲,“我就喜欢你这种伶牙俐齿的丫头。”
“我只想静静地坐一会儿,不想说话。”落薰的语气尚算温顺,却又非常冷淡。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让稜蒙炎——滚。
“我还没有娶妻。”稜蒙炎的眼眸又亮了一下,“我只会娶一名妻子,而且不打算纳妾。”
“所以呢?”
“慕晚潇很快就会与殷孟的女儿成亲。”稜蒙炎勾着邪恶的嘴角,“与其当慕晚潇的妾室,不如当我的将军夫人。”
“你是北疆将军,却对南域的事情了如指掌?”
稜蒙炎轻蔑地笑了笑,似乎不把南域放在眼内。
“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南域丫头,不配当堂堂北疆将军的将军夫人。”落薰与稜蒙炎对视了一眼,却又马上撇开眼,冷漠地抱了抱拳,“你还是在你们北疆寻找伶牙俐齿的女子,当你的将军夫人吧。”
“你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考虑。”稜蒙炎感受到落薰的冷漠,却不感到恼火,“等我们到了南域边界,你再回答我也不迟。”
“如果我答应你,你就带我去北疆?”落薰眨了眨眼睛,眼神逐渐有点飘忽不定。
“你认为,我会把我的夫人留在南域?”稜蒙炎眯起鹰般锐利的眼眸,似乎想要把落薰看得更加清楚,“但是,有一点,你需要明白。不要用卖身的心态跟我走。我只是把你带进北疆我的将军府,不是把你带进北疆王宫。如果你答应我,是为了继续留在你的汐惜公主身边……一切,只会徒劳无功。”
杂乱的思绪冲击着落薰,落薰一时之间找不到话。
稜蒙炎于幽暗之中凝视落薰,目光很是古怪。
落薰的脑海很凌乱,用缺乏感情的目光注视了稜蒙炎许久,才终于开口:“我……”
“咳。”
一声轻微的干咳声,如同一声大喝,喝止了落薰嘴边的话。
落薰与稜蒙炎循声看去……
是慕晚潇。
夜色渐深,却还是清晰看见慕晚潇脸上的不悦。被朦胧月色染上苍白的脸庞,甚至开始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