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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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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到了范晋的课上。见到宇文泰的座位空无一人,杨柯的心也放了下来,难道是蚕沙臭得他不想见人?昨日乐白和昌吉兴致冲冲地跑回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宇文泰被蚕沙淋成泥人的狼狈模样,乐得她整宿没睡着觉,现下一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咯咯直笑。

正偷乐着,耳边忽地传来胡乱捣鼓的声音,她侧首探去,才发现是庆宁郡主在磨墨。

这范晋规矩大,不允许带童子上课,所以磨墨这等体力活也得自己干。若是寻常的皇子公主倒还好,可庆宁郡主如今才刚满十岁,哪来的力气自己磨墨,于是在座位上吭吭唧唧半天,硬是没弄出点墨汁来。电光火石之际,杨柯将自己桌上的墨汁递给了她,所幸在范晋朝她们转头回来之前便坐回了原位。

“谢谢阿柯姐姐。”公主将手笼在嘴边悄悄对着她说。

“没事,你还缺什么,就同我说。”杨柯也对她做着口型,又瞧着她圆圆的脸,忍不住朝她眨了眨眼,可这小动作却被范晋看在了眼里。

“阿柯,为师看你在下面动作甚多,看来是有所思考咯?”

杨柯尴尬笑道:“哪里哪里,师父您继续讲,我就不给大家添乱了。”

宇文拓照旧落进下石:“范夫子,您今天还真是问对人了,这杨柯作诗可是一流,讲起诗词来,说不定比您还有几分新意呢。”

范晋闻言眼色一亮:“哦?阿柯,我方才讲的这段话,以你看来,应当如何解读?”

杨柯紧张得咽了口口水,她压根儿没听,哪知道范晋方才讲了什么。于是赶紧向边上的昌吉使眼色,她二人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也不明目张胆了,昌吉用手掌掩着嘴,低声道:“花间集。”

幸好平日里光看诗词,这回杨柯总不会掉链子了,她立即道:“夫子今日所言,弟子大多都赞同,《花间集》乃词家之祖,夫子选这本来讲,当真妙极。”

范晋点点头:“嗯,那按你的意思,还有不赞同的地方,快讲与大家听听。”

杨柯心里一咯噔:“有倒是有些,但弟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晋摆摆手:“诶!现在是课堂上,哪有什么顾忌的。”

杨柯开口道:“花间集全本共有十八首词,首首精妙,但也因为尽写闺阁情思而被诟病‘靡靡之音’,可奇怪的是,这些靡靡之音竟无一首是真正的女子所写。”

范晋听言点头:“嗯,方才我说整本词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乃是遗憾,不过你为何觉得没有女词人是遗憾呢?”

杨柯道:“既然要写闺阁题材,女子难道不比男子更明白?”

章可馨反驳道:“花间集明明抒发的是才子不得志之意,哪里是儿女私情?”

杨柯反问道:“既然才子自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又为何要假借女子之口表达?既然世人觉得男女之情难登大雅之堂,那男子为何又要写儿女私情?”

一时间场上没了声音,众人皆陷入凝思。

范晋哈哈笑了出来:“好问题!大家有何想法啊?”

乐白首先开口:“妻子思念远方的丈夫,正如臣子想念朝廷的君主。以妇人思君不得的感情来写自己的不得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不就是个例子?”

杨柯又问道:“若男子也怕被君主抛弃,倒不如直接学着女子一样进宫侍奉皇帝,岂不是更直接一些?”

“什么混账话!这能一样吗?”宇文拓扬声道,“要是男人不写,那你们女人写?我看女词人也没几个吧。”

杨柯又问道:“我倒想问问殿下,女词人少的原因为何?”

宇文拓道:“有句话叫‘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的女诗人怎么会多?”

杨柯道:“殿下说得似乎有理,可到底是有才的女词人少,还是世间根本就容不下她们?朱淑真的才华不容小觑,但她只因想找一个爱的人嫁给他,结果却是不得善终,死后也没有埋骨之所。她犯的‘罪’,不过是和花间集的男词人一样罢了。”

伯喻沉吟道:“阿柯所言在理,能被记载下来的女诗人确实不多。不过,也有不少诗词中留下了女子的惊鸿一瞥。眉山苏轼的《定风波》里,柔奴跟随王定国远走岭南,东坡问其是否安好,她答,‘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想,也许女人没有机会留下她们的思想,但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也不失为憾事。”

“好!此心安处是吾乡,喻儿,她为何要这么答?”话音刚落,众人皆起身行礼,原是皇帝来了崇文馆。

伯喻长身一躬:“回禀父皇,苏轼认为,岭南乃贫瘠之地,可柔奴回来后反而‘笑时犹带岭南香’,于是苏轼问其缘由,柔奴才答,‘此心安处是吾乡。’”

“好一个表里如一、乐观通达的女子!”皇帝笑赞道,“你们在讨论什么?为何讲起了诗词?”

范晋道:“启禀陛下,今日授课之时,臣为诸生讲授《花间集》。方才他们踊跃发言,直言心中所想,见解新奇独特,实在不错。”

“哦?有何妙见?”

宇文拓答道:“杨柯认为女诗人不该被埋没,男子也不该越俎代庖,写女子的闺阁情思。”

“是吗?”皇帝的语气里带了些火花。

伯喻道:“父皇,杨姑娘的言论看似离经叛道,但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

皇帝并不理会伯喻,而是看向杨柯:“杨柯,朕问你,你觉得如今朝廷内有无亏待女子呢?”

此言一出,亭内气氛彻底凝固了下来,方才那些讨论尚且还在诗词歌赋的层面,可皇帝这一问,直接引向了朝政之上。

杨柯道:“回禀陛下,臣不敢妄言,如今陛下重开女官制度,便是给了女子施展才华的机会,较之前朝,陛下此举尽显非凡卓识,实乃圣明之至。”

皇帝缓缓道:“你不必害怕,更不必急着恭维朕,说出你心中真实所想便是。”

杨柯抬头看向皇帝,见他面容平静,又瞄了一眼乐白,乐白默默地摇头,她垂眸道:“既然陛下如此开明,臣又有何理由隐瞒?臣之所言,皆为心中所想。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希望女官能够和男子一样,有自由婚配的权利。”

皇帝眯起双眼,剑眉挑起:“自由婚配?”

杨柯并未察觉到异样,又继续道:“是,臣听闻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进入内廷的女官,不可与他人……”

伯喻忽然截道:“父皇,您日理万机,我们方才所论,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还请父皇不必费心,当作玩笑听过就是。”

皇帝抬手止住他:“杨柯,你继续说下去。”

杨柯道:“臣觉得女子和男子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当像男子一样自由婚配。”

“荒唐!”皇帝一声怒喝,众人皆跪伏在地。

几位皇子齐声道:“父皇息怒!”

伯喻继续道:“父皇,杨姑娘所言,不过童稚之语,您权当作玩笑,正好解解乏。”

皇帝面色稍缓,眼中的怒色渐渐褪去,缓缓开口:“虽为童稚之言,却也不可轻视。杨柯,今日朕便明明白白告知于你,朕为何严禁内廷女官擅自婚配。内廷虽身处后宫之地,然其职责之重,丝毫不亚于外廷。朕每日下达的政令文书,第一道必经内廷之手。若内廷与外朝暗中勾连,相互串通,你且想想,这朝堂将会混乱成何种模样?朕之江山社稷,又将置于何地?”

杨柯跪首道:“臣知错了。此前臣目光短浅,未能洞悉其中利害,竟妄言此事,实在罪该万死。”

皇帝微微颔首,神色缓和了些许:“起来吧,你尚且年轻,有些道理不懂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亭内的众人,“朕今日同你们说这些,并非是要苛责于杨柯,而是希望诸位都能明白其中道理。尔等日后在宫中当差,凡事都要多思多想,不可意气用事,要时刻以朝廷社稷为重。杨柯,今日朕赐你殿前罚站,以此为戒,往后万不可再犯。”

众人一齐叩首:“多谢陛下!”

皇帝离开后,杨柯又站到了亭外去,不过这次是熟门熟路了。她心里正郁闷着,忽然耳边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你也被罚啦?”

杨柯转头望去,一个身高不过她腰际的小男孩正嬉皮笑脸地指着她:“我知道你,你上次吐了二哥一身,”他一边说,一边咯咯发笑,“二哥最臭美了,他一定气死啦!”

杨柯心里暗爽,又对男孩问道:“那你是谁?”

小男孩挺起胸膛,小脑袋高高昂起,双目炯炯有神,左手竖起两指,手臂笔直向上,右手手臂折叠胸前,单脚跳起转了半圈,捏起戏腔道:“我乃宇文潇,天下第二神勇皇子是也!”

杨柯见他这幅小小年纪又功架十足的样子,忍俊不禁:“你是天下第二,那第一是谁?”

“第一是我二哥,谁让他比我厉害。”他嘟着嘴,眼里亮晶晶的,“等到我跟他一样大了,我就比他厉害了!”

杨柯心里一奇,宇文泰在这小孩儿心里竟有如此高的地位,她越发捉摸不透这人了。“既然你也这么厉害,为何你在这罚站呐?”

小皇子双手叉腰:“哼,我才不听什么齐家治国的大道理,夫子气不过,就让我站到外面来了。”

“为何不愿听?往后你可要帮着你父皇统领江山啊?”

“学那些有什么用?能杀敌破阵吗?”

杨柯笑着道:“说得倒是挺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说着便走到了上次罚站的位置上。

“你真笨!站那里被太阳晒得屁股都红了。”小男孩竖起短短的大拇指,昂起笑脸,“我这个位子最好了!夏天能遮阳,冬天能挡风,下雨了还能避雨。”

杨柯听言,竟也乖乖站了过去,果然凉快了不少,她拍拍小孩的头:“你倒是聪明哈,早知道我上次站你这儿了,省得被热晕过去。”

小孩立即往后跳了半步:“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杨柯的手悬在空中,歉意地笑道:“抱歉抱歉,你早说啊。”

“怎么女人都爱摸人的头?”

“还有谁啊?”

宇文潇咕哝道:“庆宁,她老来烦我。”

“她怎么烦你了?”

“她跟你一样,老是摸我的头!明明也就比我大了一岁,偏偏比我高出许多。”

“老十,今日怎么又在外面?”伯喻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二人闻声回头,冲他傻傻一笑。

方才还在杨柯面前神气的宇文潇一下子变了个人,在伯喻面前规规矩矩,脆声脆气地道:“七哥,夫子说,哪天我会背《道德经》了,就让我进去。”路过不少人驻足围观,都对老十十分好奇。

伯喻蹲下身子,平视着他,柔声问道:“那你背了多少了?”

宇文潇挠了挠头:“第一页……”众人听了一阵哄笑,但不少是见他模样可爱,并未有嘲笑之意。

伯喻伸手理顺了宇文潇凌乱的衣领,老十皱眉嘟嘴:“七哥,这衣服太难了,我老是穿不好。”

伯喻道:“要穿好这身衣服,首先要把腰间的节打好。冠必正,纽必结。有礼有节,才能立于天地。”说着帮他打好了腰间的系带,“潇儿,可明白些了?”

老十又挠了挠头:“好像……又糊涂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伯喻并不恼火,反而笑道:“有长进。一知半解比全然不通好。”

杨柯见他对老十耐心教导,心里格外暖意洋洋,细声开口道:“伯喻,方才多谢你出言相助。”

他站起身来,面向杨柯,脸上是融融笑意:“不必谢我。父皇素来严厉,今日他也并非恶意,你不要记挂在心上。”

杨柯摆摆手:“不会不会,体罚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算不得什么的。”

“哈哈,你跟我一样。”宇文潇指着杨柯咧嘴一笑,杨柯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伯喻摸着他的头:“潇儿,现在该随我去学琴了吧?”

宇文潇一下子蔫了下去,拖着声音道:“七哥——”

伯喻向杨柯颔首道:“阿柯,我们先行一步。”

杨柯点头目送他们远去,乐白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杨柯呆呆望着远方,轻扯了下她衣袖,她仍兀自不觉,乐白轻声笑道:“阿柯,我们也走吧。”杨柯全身跳了起来,恍然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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