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心到达目的地时,粟羽已经点好奶茶等着她们了。
“大概还有……几分钟,你到时候去取一下吧,我累死了。”粟羽往桌上一趴。
“累死了还打游戏?”
“嗯……”
云心垂眼,在她身边坐下,调笑道:“猜你今晚又是白忙活。”
“哎?”粟羽忽然偏头看她。
“干嘛?想打我,那我可跑路了啊!”云心嘴上懒洋洋地说着,身体一动不动。
“你和岭霁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
“……”云心嘴角一抽。
视线尽头,李岭霁的身影出现,三不沾似的,一路轻巧地晃过重重人墙,越走越近。
云心没回答粟羽刚刚的问题,她感到岭霁视线从发现自己后就没离开过,后背泛起了细密的针刺感。
“你的小叶子什么时候到?”她摆摆手,摸过手机看眼时间,估摸着奶茶差不多做好了,站起身准备去取。
“快了。”
刘云心向门店走去,留给渐近的人一个背影。
岭霁走到跟前,眼睛看着站在柜台边取餐的云心。
粟羽跟她打招呼,她收回目光瞥了一眼,点点头。
“晚上好。吃了。”
粟羽觉得她俩的气氛怪怪的。不对,从上学期开始就有点怪怪的。
记得这两人大一的时候还黏黏糊糊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挺疏离,怪客气的。
分手了?情侣分手后还会在一起玩,偶尔还会牵手吗?
粟羽想不明白,她又没分过手。
至于如何发现这两人是一对,完全是意外。
前年十月的一个周六下午,她准备出门跑步,记起耳机忘在全媒体中心办公室了。她有跑步时听音乐的习惯,便特意绕道跑去拿。
明远楼五楼,周末这里空荡荡的。这层不像别的楼层设有教室,周六仍有上选修课的班级,走在走廊上都能听见脚步声回响。
拿到耳机,下楼前脚步一拐,她想着先上趟厕所好了,便径直走过去。
洗手间的门半掩着,留了一人宽的缝。通常情况下,门都是被保洁用什么东西给塞住,保持敞开的。但这也没什么,可能是风吹的。
走到门前,还未再往里踏一步,她看见左侧洗手台边有人站着。
长长的黑色洗手台上了无水渍,宽大的镜子里倒映出两个女孩子的上身。
一人背靠台沿,另一个单手撑着台面,抱在一起吻得昏天暗地。
以至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粟羽楞在门口,瞪圆了眼睛看着,再也挪不动步。
她在公共场合见过男女卿卿我我,在闹市见过男男女女牵手搂抱,更是在电影里见过晋江写都不能写的画面……
现实中看见女孩子接吻,头一次,她看呆了。
心情莫名其妙地随着当事人的吐息变得异常亢奋,好像现在正在幸福的是她自己,胸腔里猛烈地鼓动着,盈满了巨大的惊喜。
刘云心在换息的间隙微睁开眼,余光瞥见门口有道人影,她心里一惊,抱着李岭霁侧腰的手一紧,看向门口。
她看不清。眼镜在接吻前,被岭霁摘下。
岭霁左手撑着台沿,右手食指勾着横梁,手腕轻贴着云心的背。
两人一对视,粟羽倒先慌了,迅速错开眼,像小学生罚站似的杵在门口,红着脸,手攥着衣角,眼神四下乱飘。
云心又气又恼地往岭霁腰间暗暗拧了一把,反手摘下她手里捏着的眼镜,往脸上一架。
啊……居然还是认识的学姐……看样子这是惊呆了,眼镜都滑到鼻尖了也不往上推推。
岭霁闭着眼还等着下一个吻,腰间突然被拧了一把,疼得她直吸凉气,委屈地睁开眼。
“啊,学姐,今天过来值班吗?”云心轻巧地推推眼镜,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抓着岭霁的手腕就往外走。
笑死,周末办公室哪里需要值班。不管了。
“团团,还要——唔!”嘟嘟囔囔地索吻,听见云心忽然叫什么“学姐”,身体刚好转过去,看见门口的粟羽,剩下一半话咽了回去。
诶,这不粟羽学姐吗?
被拽着路过粟羽时,岭霁犹在宕机的脑子莫名抽风,咧嘴对人扯出一个犹如春风般温良的笑。
“没关系的学姐,不用不好意思——啊啊啊!”
她被云心猛地一个拉拽,差点扑倒,话还没讲完就被拖走了。
粟羽呆愣愣地回头看,目送着刘云心气急败坏地拎着李岭霁后颈转过拐角走下楼梯。
“你这只臭猪,信了你的鬼话,说好的不可能有人呢……”
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安静楼道里听起来仍颇为清晰。
粟羽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脑子里还想着刚才的画面,许久才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把冷水脸醒醒脑子。
后来她没有问,那两人也装作无事发生,该干嘛干嘛。
“所以……诶诶!”粟羽直起身子,鬼祟地朝云心的背影张望一眼,看着正在落座的岭霁,探头小声问她,“你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岭霁一愣,记忆随着未说出口的回答跳回几年前。
那时她们高一,班级隔着长长的走廊。因为共友,渐渐变成了一起上学放学的搭子而已。
刘云心那时候总爱在路上讲些冷笑话、现编的段子、无厘头故事,李岭霁觉得有趣。而已。
高二的时候她们距离近了些,两个班只有两个班之隔。刘云心时常一个人走过走廊,去尽头的栏杆处,看天井里的花坛发呆。
岭霁不知不觉养成了下课时往窗外张望的习惯,见人走过,就跟出去,一起站在栏杆前往下看。
偶尔班上女生拉着云心组队上厕所,她通常不会拒绝。
岭霁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女孩子们手挽手远去,咬咬唇,走回座位。
她感觉自己的东西好像被谁抢占了,这让她有些不满。
每个这样不满的时刻,当天中午或者晚上放学,她就一定要揽着云心肩膀走路,这样才算找回些许平衡。
再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啊。高中的生活在她记忆中是碎片化的、灰扑扑的。三两碎星散落其中,闪着光,凑近一看,全都是她。
是怎么一步步从友情走向另一条偏僻蹊径呢?日子琐碎,有点无迹可寻了。
她记得很深刻的是,高二冬天的元旦晚会,云心喝了酒,晚上回家走路轻飘飘。她架着她的胳膊走着,侧脸突然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呆滞一瞬,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她勇敢而果决地回赠了一个侧脸的浅吻。
此后是漫长的带着若隐若现粉色的季节,虽然有时候会下雨,会出现厚厚的灰云,但她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刘云心常常一个人走过她的教室窗前,她跟上去,两人站在栏杆前往楼下看。有时候她们的手会莫名其妙牵到一起,不知道是谁先勾出的手指。
再没有亲吻,也没有问询与答案。像守着什么默契,做着彼此日复一日的上学放学搭子。
岭霁想着,或许高考后,她们就会在一起了。她会先告白吗?还是自己呢?告白需要准备些什么吗?那,会不止是侧脸的吻吗?
回过神,她在空白处写下一个“解”字,撑着头,就不可避免地又陷入遐想。
事实没有按照预想来进行。
她们收到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系的录取通知书,两人出去小小地庆祝了一下。
蝉在树丛里嘶哑地叫着,岭霁在某一个间隙失神。她们会在这样的夏天里迎来共同的新生活,她却感到一阵失去的怅然。
云心举着热茶与她碰杯。「尊贵的李岭霁会员,祝贺您续费成功,与刘云心再做四年上学搭子!」
岭霁随她举杯,玻璃相撞“叮”的一声,她心里原本藏着的期待立时就碎得很清脆。
那么粟羽要的答案呢?
得益于那年八月旷日持久的高温,云心日日在家吹空调,足不出户实在闷坏了,问她去不去山里避暑。
她们住在山里的民宿,早晚清凉。当晚铜火锅端上来时,老板极力推荐自家的杨梅酒。云心向来是抵挡不住各类销售话术的,要了一瓶,喝得半醉。
半夜时分,她们在洁白柔软的大床上亲吻。云心浑身滚烫。岭霁问她,你喝醉了是吗?
没有,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
她更愿意相信她没醉,便点点头。好的,那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算,算的。
预想的告白跟现实完全不沾边,但也没关系。云心睡着了,岭霁抱着她,兴奋得一夜没睡。
所以,这算是……酒后乱性?总之就是在一起了。
粟羽还眼巴巴地望着她。
岭霁哽住,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她。云心端着托盘转身,就要走过来了。
“该在一起时,就在一起了。”岭霁笑笑,敷衍过去了。
她坐下,没事找事地新建了空表格,把预备在明早值班时整理的下周家教时间表提前做了。
「小雨,我觉得我们不能老黏在一起,我们保持点距离好不好。」
余光里,刘云心越走越近,岭霁想起去年她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于是大二起,她给自己找了很多事干,选修课也不再跟她选一样的。
快一年了,有什么成效吗?所以,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云心分发着奶茶,岭霁不待她动作,伸出手,“团团,给我一根吸管好吗?”
“急什么,不会忘了你的。”云心一笑,顺手递给她。
“哦。”岭霁接过,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才低下头继续整理表格。
她们保持距离挺久了,她现在明明坐在她对面,却很想她。
夜一晚比一晚漫长,仿佛如果今晚不能抱住她,那下次再见就是半个世纪以后了。
总该在一起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