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结束这晚,叶初阳七点多回到宿舍,天仍蒙蒙亮。
粟羽忽然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出门打游戏,老位置。
她走去阳台看天色,深蓝云层间杂灰色留白,应该不会下雨吧。
「好,五分钟到!」边向门边走边哒哒地打字回复,一转身关门小跑下楼了。
沿着林荫道拐几个弯,视线骤然明亮。校内的小商业区,超市、奶茶店、打印店一字排开,暖黄色的灯光照得店前那片小广场亮如白昼。
她微仰起头向前方望去,视线穿过稀稀落落的行人,隐约看见几个熟悉身影围坐在一起。
走近了,印有可乐logo的大伞之下,惯坐的长条桌旁,三人喝着奶茶正笑说着什么。
面朝着叶初阳来的方向,粟羽方才一抬眼就远远地从人群中发现了她。
但她下一秒却别开视线,仿若未见,端起奶茶抿抿,转头问身旁的刘云心:“云心,你明早一二节有课吗?”
“嗯?”刘云心将吸管插好,举杯的动作一顿,“有啊,怎么了。”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那——”她余光再次扫向前方。小家伙不仅长得迷你可爱,连走路也慢吞吞的,边走还边四下东张西望。“那你呢,岭霁?”
斜对面的李岭霁百忙之中分了她一个眼神,“没课。但我要早起去办公室值班。你呢?”
“我啊……”她视线第三次瞥过渐近的身影,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的课表,“哦,我明天满课。”
另外两人发出幸灾乐祸的哼笑声,直到叶初阳施施然走来。
“你们在笑什么?”她环视一圈,跟对面两人挥挥手,笑呵呵地在岭霁身边坐下,好奇地凑近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手上拆着吸管纸袋问。
“你今晚没课吗?整理课表,笑这么开心?”
“这个学生出去旅游了,今晚才回,所以今晚的课取消了。”整理好下周家教时间表,李岭霁抬头,下巴点点斜对面,“不,是在嘲笑她,明天满课。”
叶初阳叼着吸管看向粟羽,粟羽双肘轻撑着桌面,正看着岭霁笑,耳朵红红的。
“这么惨,我明天上午没课,嘻嘻。”叶初阳嘬口奶茶,舒服地叹气,三分糖的甜度刚刚好。
闻言粟羽终于直直看向她,脸犹笑意盎然,“好啊,这里只有你明天可以睡到中午再起床。”
“早饭我还是要吃的,吃个半饱再继续睡,不伤胃。”
寒假里叶初阳在医院见的太多,她决心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争取人到中年时不必蔫耷地辗转于各科诊室。
“真的吗?”
“我觉得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养生秘诀,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你可以跟着我慢慢学哈。”
粟羽看着她脸上洋溢着的莫名自信,点点头,笑着表示赞许。
云心打开游戏,冲着闲聊个没完的二人组扬扬手机,“赶紧的,明天早八,争取打个几把早点回去,洗洗睡觉咯。”
“哦。”
“哦。”
……
去年申请加入学院全媒体中心时,叶初阳并未预料到,短短一周时间,就收获了三个游戏搭子。
粟羽是她的直系学姐,绩点稳定年级前十,比她高两届,身高也比她高两截。总穿宽松的休闲服,然而看上去却既不显得空荡,也并不臃肿。
她的皮肤几乎晒成小麦色,戴一副黑色圆框眼镜,偶尔推推镜框,便可看见她挺直鼻梁两侧浅浅的压痕。
另外两人,刘云心和李岭霁,隔壁系大二的。一位是氪金大佬,随时带飞她们仨;另一位沉迷各类赚钱活动,课余时间总排得满满当当。
这么说来,四个人能抽空凑到一起打打游戏,还挺不容易的。
约摸九点半,云心先撤了。岭霁抬腕看看时间,丢下一句「那我也回去备课」,紧随其后溜之大吉。
“还打吗?”叶初阳问粟羽。
“都行,你还想吗?”另外两人走了,粟羽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神乱飘。
额角一绺头发不合时宜地滑落,垂在眼睛与镜片之间的间隙,她好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将之尽数塞回耳朵后。
“那咱们回去吧?你明天满课,早点休息好了。”叶初阳早已同时见过她的沉默与喧嚣,机敏与笨拙,并不觉得异样,安静地坐在对面等她。
“行,我顺路送你回去吧,刚好我的自行车停在那边。”粟羽住在北区,过来时骑着自行车。
“好。”
两人朝着宿舍楼走,习惯性的,粟羽将小臂往叶初阳肩头轻轻一搭。林荫道灯光聊胜于无,走在路上连影子都很模糊。
“阿姨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吧?”
“嗯嗯,恢复得很好。”提起这个,叶初阳心情会变得很好。
“那就好——”粟羽食指和拇指捏拢,轻轻捻了一阵,看着叶初阳微笑的侧脸,“你还是笑起来更可爱,跟我小时候那个布娃娃一样。”
小小一只,很柔软,看见它心情会变好。
“我?哈哈,是吗?而且我有点……想不到,你小时候会玩这些。”叶初阳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她意识到自己是有点刻板印象。粟羽看起来比云吞还高点,但身形更壮些,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她是体育生。
“那你也会给她穿衣服、喂水、喂饭、打针吗?”
“会啊,”粟羽挑眉,顿了顿继续说:“我还会抱着它睡觉呢。”
“哇……”
“可是有天突然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啊?到处都找了吗?”
“对,连朋友家也找过了。”
“啊……那还挺遗憾的。”她的声音随着睫毛一齐垂落下去。
“是有点……”粟羽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我的布娃娃很软,摸着毛茸茸的,我小时候很喜欢亲她的脸。”
回过神看见有人好像比自己还难过,粟羽止住了话头。
对话到此处突然中止,叶初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模糊影子随灯光忽前忽后,挤作一团。
“那要不?我给你亲一下?”走到宿舍楼下,快要分别前小家伙犹犹豫豫地侧过脸,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粟羽搭在叶初阳肩头的手猛地抽了一下,霎时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大门外的林荫下还有好几对黏糊情侣,搂搂抱抱难舍难分。她们两个女生杵在这样的气氛里,看起来有点突兀。
“呃,这、我这个……觉得,”粟羽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可以马上执行。
可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变成另一种意思。“你在开玩笑吗?”
“呃……”叶初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看眼粟羽,又点点头。
虽然刻板印象,但像粟羽这样的比自己还直的钢铁直女,应该接受不了与别的女孩子亲亲抱抱吧?
哎呀,刚刚的建议要是能撤回就好了。
粟羽傻眼地望着她,愣在原地,没想明白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是什么意思。
就见人朝自己挥手,“那再见啦,你回去骑车小心噢!”
“诶!等等!”幸好她的手还搭在叶初阳肩上,当即将人按住。
“嗯?”叶初阳回头看。
粟羽凑近,在她侧脸快速啄了一下。她亲完低着头,紧张到连笑也忘了,飞速说了声“再见”,转身快步跑开了。
*
今晚卧谈会的主题拐了个弯。被算计而毫不知情的小情侣幸免于难,得以成为吃瓜听众。
熄灯后宿舍光影流转,因有夜风从门缝钻进,拂动窗帘。微弱路灯光在晃动间被剪碎,时而浮现天花板上。
四人躺在各自的小床上,听林言之说书般,讲述今晚的大瓜。
钟暾躺了一小会儿,身体开始不安分地翻来覆去。终于猫似的,一点一点在床单上流动、流动……
最后悄然滑入程如箦的被窝,夹在墙与女朋友身体的缝隙里,拉起被子将自己掩盖好。
“小四,你笑啥?”尹清书忽然听见对床几声短促的哼笑,偏过头看。
聊天时间,各自的床帘都还半敞着,只是房间昏暗,她没戴眼镜,即使努力眯着眼,又往前探了探头,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没什么,我鼻子突然有点不舒服。”
为了自证清白,程如箦抬手,装模作样地搓搓鼻尖,又响亮地吸了几口气。
“哦,小心别着凉了,半夜还挺冷的。”尹清书并未起疑,缩回脑袋,关切叮嘱她盖好被子。
“好。”
林言之沉浸在分享欲中,没过多关注自己的对床,也就没注意到偶尔淡淡光影扫过,原本应该呈现一片隆起的被子如今平平坦坦。
钟暾无声地将自己翻了个面,脑袋往程如箦颈窝里柔柔地蹭了一阵,随后仰起头,在鬓边贪婪地深呼吸。
“怎么跑过来了?”程如箦偏过头,额头轻碰碰埋头猛吸的钟暾,悄声问。
“想……你……”每个字音都很轻,风落在耳边似的,但都拖得很长。暖热气流淌过侧脸,和着呼吸里的薄荷香气,一瞬间就能占据呼吸。
“咳!咳!”程如箦做贼心虚地清咳两声,趁机翻身,在一阵混乱的扑簌簌的动静里,抱住猫在墙角的人,顺手扯了下她背后的被子,掖好。
钟暾被她这一套鬼祟的连招弄得很想笑,苦于不能笑出声,只好紧攥着床单,憋笑到蜷成一团,浑身轻轻发抖。
还好这床质量不错,没有咯吱咯吱响,不然这也太解释不清了吧。程如箦抱着怀里笑成筛子的人,无奈地想着。
好不容易等钟暾消停下来,刚想将之遣返,程如箦的鼻尖突然被轻轻咬住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昏黑中程如箦瞪大了眼,企图用眼神询问对方。
钟暾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但她感受到了,程如箦此刻正处于又困惑又震惊的心情里。
“我看看撒谎的人鼻子有没有变长~”松开牙齿,意犹未尽地用嘴唇蹭蹭,然后一路滑到耳朵边,用气声说。
“始作俑者是谁?”程如箦气得想笑,伸手捏住她的嘴,将她推开,“你,回去。”
“唔……”钟暾摇摇头,用力蹭近了些,手腿并用将人死死缠住。
……
“哎,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我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林言之抚了下卷卷的发尾,闲适地翘起一条腿轻晃着,不无得意地笑:“不过从侧面来看呢,说明姐姐我很有魅力嘛。”
尹清书本想借着听故事酝酿睡意的,听到此处睡意被自己给笑没了,气得想坐起来弹林言之一个脑瓜崩,可惜被床帘阻隔,只好作罢。
她翻身朝外,无情拆穿:“人家只是拿你当工具人……”
“哎呀,那我当时可不就是那么想的嘛?”
“你是真敢想——诶,小三?小四?”
对床两人这阵子安静得过分,已经挺长时间都没说过话了,甚至听了叶小五那句惊世骇俗的「我可以亲亲你吗」,一点反应都没有。
所以两个人都睡着了?
“小三……小四……”她放低声音轻唤。
没人回答。
尹清书伸手捅捅床帘,小声提醒林言之:“嘘,她们都睡着了。咱们也睡了吧?”
“啊?好吧,剩下的明晚讲~”林言之放下腿,掖掖被角,“那,姐妹们晚安啦~”她小声道。
“晚安。”只有尹清书回复。
对床抱在一起的小情侣如蒙大赦,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被点名的时候,钟小三正在检查程小四的牙齿——难怪之前每次舔过这颗牙,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同。
今晚老大和老二溜出宿舍不久,商女士忽然说想喝可乐,大打感情牌,半推半请地将程小四支出宿舍。
“叔叔为什么不让您喝可乐呢?”程小四不去的借口之一就是这个。
“对牙不好呀。小茹很听话的,但我可不听他的。偶尔喝一点,又没什么关系。”
商女士冲她眨眨眼,笑起来带点可爱的狡黠。
钟暾想起什么,随口问:“那小茹的牙齿很好吧,叔叔又是牙医。”
“嗯?”商女士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垂下眼睑,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