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分，玖终于被允许离开医务室。他第一时间就收拾好东西往外面赶。

病房在二楼。他快速跑下楼梯到达医务室大厅。柜台旁坐着的红服女人望向他，有些妩媚地笑起来：“哎呀小同学，这么着急是要去找谁呀～”

“……”玖闻言停下脚步犹豫地顿在原地。虽然并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但好像也没有必要如实回答……

“上次来探视你的那个小姑娘在205哟。”红服的女人似乎一眼看透了他的犹疑，相当善意地给出提醒，“但如果你想找的是另一位的话——那我就不知道了呢。”

“…谢谢您。”玖有些惊讶，再次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转身向205走去。这是他第一次住进校医，但女人居然已经认识了自己，甚至还记住了来探视他的人。

“哎…果然还是年轻人们有活力啊……”女人在他背后自言自语地喃喃，“出一趟外勤还真是累呢……”

205房间的门关着。玖伸手轻敲了几声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你是…玖？”开门的人是凌桑。她略带惊讶地看着门外白发红瞳的少年，似乎是没有料到他的忽然造访，“喔，你好……”

“学姐你好。”玖恭敬地低了下头问候。凌桑侧身让他走进去。

祝清梨安静地躺在房间中间的床上，长发披散开。她双眼紧闭，只均匀地小幅度呼吸着，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

“她还好吗？”玖皱着眉担忧地开口。

“已经没什么危险了。但小明说她主要受的是内伤。”凌桑像个老妈子一样叹气，“所以痊愈的会慢一些。”

“…小明？”

“啊，是一名医务室红服的名字。”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很难不吐槽。

“诶，是在叫我吗？”一名红服男性正好端着一盘药瓶从还半开着的门里走进来。他把装满药瓶的铁盘子搁到一侧的床头柜上，伸手去探床上人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烧啊……”

“还是因为内伤吗？”凌桑开口询问。

“是的。主要的伤其实还是来源于她自己……”小明将盘子中的药瓶挑了几个出来放在一边，耐心地解释着，“放在这边的药等她一会儿醒了就请喂给她——抱歉，服级鉴定里受伤的人实在有些多，医务室的人手临时不够用，我要先去照看一下刚送进来的人。”

“没事，辛苦了。”凌桑点头。就是她明天可能也要住进来给小明增加工作量了……

小明走后玖又待了一会儿，祝清梨还是没有醒来。玖感到自己再作停留似乎会变得有些碍事，于是也向凌桑提出告辞离开。

回到走廊上时他忽然感知到一阵微弱的熟悉气息，可他猛地回头后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远处身穿红服的小明刚刚从另一个房间里端着药出来。

是错觉？玖皱起眉。但思考几秒后他随即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停留，径直走下楼梯出门。

“再见哟～”路过柜台时，女人再次抬头，笑着对他挥挥手，“欢迎下次光临～”

“……”哪有人喜欢天天光临医务室的啊！

在食堂吃饭的过程意料之外地还算顺利，没有被人群团团围住。但玖可以察觉，周围八卦的同学始终在以某种形式保持一定距离偷偷打量着他。大概是因为他上午时候在病房里拒绝的模样太凶了，以至于道听途说来的人又有好奇又有些忌惮。

“那个……”终于有个陌生女生鼓起勇气站出来，打破了奇怪的氛围，“可以问问你关于昨天服级……”

“别碰我。”他眼神冷淡地瞥向对方要靠近的手，“不能。”

——若只是装作性格凶狠的模样就可以省去不少麻烦的话，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往小了说也是因为他自己有些介意罢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在意究竟是谁被袭击。他们在意的只是“被袭击者”，而不是“玖”。

而这样的事，通常也会发生在那群上位者手中。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杀鸡儆猴的牺牲者，而不在意那个人是谁，更不在意那个人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去满足这群人毫无价值的好奇心。

女生很快就尴尬地跑开了。再没有人敢来打扰他吃饭。

到了晚上玖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他独自走到三号馆大门前等着，打算蹭某个或许刚吃完饭回来的黑服的卡进门。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见任何黑服进出。果然黑服连作息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存在吗……

好久之后终于远处过来了一个身影。然而走近后玖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是一名蓝服高阶。

但毕竟阶位在自己之上，而且看年龄应该是学长。玖主动地礼貌打招呼：“你好。”

“你好。你也是来找人的吗？”蓝服的男人戴着副眼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是的。白叶是我的负责人，我来找她。”玖点头以实话回应。对方总体气质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没有什么压迫感，“我的名字叫玖。”

“喔，原来是你。”蓝服再次笑起来，“之前听空泽殿提到过你。我叫源溯。”

源溯是空泽在学院里知名的少数几个要好的朋友之一。这一点，玖也听白叶偶然提起过一句。

“源溯学长是来找空泽学长的吗？”玖于是主动问起。

“啊…没错。”源溯善解人意地走到前面，从兜里摸出一张金色的卡片刷上感应器。“滴”的一声后栅栏打开，玖跟着他沿着小径走入三号馆内，“…我来喊他起床吃点东西。”

“…？”这睡觉时间也太不对劲了一点吧？

“他从会议回来之后就睡到现在了…我用通讯表打了三个电话过去都没接……再这样下去容易把自己饿死……”源溯对此也只能相当无奈地扶额喃喃。

“……”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凌桑的老妈子属性是从哪里来的了。

玖跟在源溯后面走着，两人一前一后到达二楼后要在岔口分开。源溯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问道：“诶，白叶还没有给你门禁卡吗？”

“确实没有。”原来源溯手中的那张是空泽给的吗。

“那就主动问她要。”源溯微笑着一推眼镜，笃定地开口，似乎对这方面的事莫名地很有经验，“这种事说不好是她故意没想起来的。”

“好。”玖默默记下，“学长再见。”

“嗯，再见。”源溯挥手后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为什么好像在他脸上看出了要英勇就义的感觉…？

玖曾在开学初独自来找过白叶的房间，因此现在第二次来还算熟门熟路。不到半分钟后他就到了房间门口。

敲门。

没有回应。

再敲一次。

还是没有回应。

应该不是和空泽学长一样睡着了吧…？玖有些犹豫地站在紧闭着的门前。但就算是睡着，白叶大概也会被敲门声唤醒的吧。

——那很可能就是她不在寝室。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今天上午她就走得很匆忙，是还在忙袭击的事件吗？

来都来了，与其白跑一趟，或许自己可以试试撬锁…？

好像这么做会有点奇怪——但大不了撬开了之后在外面等着不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执念是从哪来的，大概是因为他确实从来什么锁都能撬开，而且锁眼就在那里摆着。

有这种想法的他不是第一个，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接待黑服的三号馆本来住着的人就少。玖又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出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半蹲下来，把右手食指伸进锁眼，轻声念咒在指尖生成可操纵形态的细小硬质藤蔓，接着指挥它们仔细填满锁孔的空隙成为钥匙的形状。

借力，然后旋转藤蔓缠绕形成的整体——

咔。

就差半圈，藤蔓被不知名的力量卡住了。

怎么回事？他又试图拧了拧，然而锁孔纹丝不动。原则上来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一只手忽然就从他的身后伸出来，撑到左上方的门板上。

他蹲着的半个身子被瞬间笼罩在阴影里。戏谑的嗓音带着笑意同时从后方传过来。

“在干什么？入室抢劫？”

“啊啊啊啊！”玖被惊吓到差点直接摔坐在地上，“…我去你怎么一点脚步声和气息都没有的啊？！”

“明明是你自己太专心了。”白叶慢悠悠地收回撑着的手，似乎对吓到了对方这一点相当满意，笑得格外开心。

“…明明就是你故意隐藏气息来吓人。”玖暗自嘟囔地收起藤蔓站直身。

“贼喊捉贼。”白叶笑着拿出钥匙，轻松打开了房门，“进。随便坐。”

……果然黑服连门也是没那么好撬的吗。

白叶的房间依旧和上回所见一样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基本没有什么特殊的装饰。玖走进去后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白叶照旧坐到他对面，又开始烧水泡茶。

桌子上中间最靠边的地方摆了只花瓶，不过还是空着的。文件倒是比上次多了厚厚的好几叠。玖瞟过去，每叠纸都摞得整整齐齐，最上方细致地用白纸遮住了所有信息——是需要保密的资料吗？

…不过最机密的那些大概也不会直接摆在桌面上。

茶叶的清香已经开始蔓延出来，充斥着整个房间。没过一会儿白叶就从桌对面推过来一只倒着大半茶水的杯子。

“谢谢。”玖小心地接过还滚烫的茶杯，“学姐很喜欢喝茶吗？”

“还不错。”白叶随口回应，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热汽氤氲出来，模糊了她的神情，“大概要静下心来工作的时候会习惯喝一点。”

这一幕似曾相识。玖无意识地端起杯子，看得有些恍惚。在几天前的那时候，他还没有确定负责关系，只是不顾一切地只身来到这里赌一把。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而仅仅是开学的这数天过后，他已经和白叶，以及白叶身边同样强大的人逐步熟悉起来。

“所以呢，来找我做什么？”白叶看他望着杯子里茶水愣愣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提醒。这家伙怎么每次来这里都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喔。”玖幡然醒悟过来，他打开自己的通讯表翻到通知详情页，“我晋级白服高阶了。”

“恭喜。”白叶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我这边也收到消息了。”

“诶……”原来负责人那边会同步消息吗。玖的神色略有些失望。

“是想让我夸你吗？”白叶端起她的茶杯吹气。专门跑过来一趟找我。

“…不，其实……是我觉得自己还不配到高阶的水平。”玖终于吐露出实话。收到消息后他不知为何始终觉得有些别扭。然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袭击的事件转移过去，大概也没有人会来关注他的这点多余的心绪。

“这有什么配不配的。”闻言白叶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你觉得自己能比公局对阶位的判断更明智？”

玖低头沉默。

“……”对面的人终于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耐心地开口，“他们的确有把袭击的事件纳入考虑范围内。你的实力有所进步，对于白服中阶来说已经饱和，大约恰好处在中阶与高阶的交界处。但你在突发事件发生时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勇气，让你得到了高阶的席位——如果这样解释的话你能接受吗？”

“……”玖再次沉默了半晌，而后终于抬起头开口，“…那你呢？”

“我？”白叶有些意外，“我早就是公局的打工仔了，他们当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给我发奖金什么的。”

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吧。玖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明明并没做什么却被认可，而做了最多的白叶却并不能得到什么。

这反而侧面证明的是他们之间存在着的，巨大无比的差距。

所以才会不甘。

“……原来是在烦恼这个。”白叶似乎是从他的问题和反应中读出了些什么。她思考了几秒后重新认真地开口：

“你很优秀，这一点毋庸置疑。想要进步，眼高手低是必然存在的，我也会有无力的时刻。但去做总比在原地徘徊焦虑要好。”

“…连你也会吗？”玖抬头。

“当然。”白叶笑起来应道。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个人露出的笑容有时可能只是出于习惯，而非真心。

——感到无力的绝望时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啊。

但无论如何，是相当实在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