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之后,门内依然没有动静。
保安再次打开了门,朝炽连泽喊,“进来等吧,这里暖和。”
炽连泽跺着脚,回头朝小区内主干道上确认了一眼,有些心灰意冷。他踏上台阶,把身上和脚上的雪抖落干净,正要转身走进屋内。保安又拦住了他,炽连泽生气但无奈,张开的嘴巴紧紧闭上。
“不是,你看,人家没打算找你。”
保安大哥下巴一扬,炽连泽这才意识到什么,扭头一看,南冬雪正鬼鬼祟祟从他眼前离开。
“多谢多谢!”炽连泽急吼吼道谢,去追南冬雪,声音消散在越来越大的雪中。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保安回到暖和的房间里,觉得这小两口真是有意思,小孩儿一样。不过怎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他第一次跑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不久前,被他挡住了,为什么会记得他们两个成双入对已经很久了呢?而且,男主人不是有权限可以进去吗?他为什么不进去?
是出现什么变故了吧?保安大哥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继续一边工作,一边听着自己的戏,一切正常。
有住户联系了保安,说刚刚有人试图打开他们家的门,有人前去查看,总控室调出楼道监控,解释说,仅仅是楼上住户走错楼层了而已。
一切正常。
“南冬雪,你跑什么?”炽连泽追上去的时候,南冬雪已经放慢了脚步。
她是想躲开有人的地方,并不是有意回避炽连泽。
南冬雪突然停下来,戒备的看着炽连泽,“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不是叫你回家吗?”
“你刚刚又……”欲言又止,“怎么回去了又出来了?”
“你知道吗?”南冬雪逼问。
炽连泽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心慌,一副即将撒谎的表情,故作傻白甜的反问,“知道什么?”
南冬雪看得明白,但懒得和他计较,“刚刚我回家,家里已经有一个我了。”
她在害怕。因为担心另一个自己也害怕,所以她在听到自己“是谁”的声音之后,立马逃走了。出来的路上,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应对这种情况是多么无助。她想起炽连泽说的,“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尽管她不愿意,但是她很擅长向现实低头。
“你看吧,危险还没有远离。”炽连泽幸灾乐祸,点到为止。要是再多说几句,绝对会把她给气走。“去住酒店的话,可能会被别人发现有两个你,要不去我家住一晚,怎么样?”
南冬雪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会存着怎样不轨的心思呢?正当炽连泽开始绞尽脑汁寻找借口的时候,听见她说,“好吧。”
“放心,我爷爷奶奶也在。他们过来看我,会住上一段时间。”为了让南冬雪不会觉得他是有什么目的才想要把她骗进他家里去,炽连泽这才想到爷爷奶奶。他可是受够了爷爷奶奶的唠叨,只希望父母能够尽快回家来带着两位老人家到乡下去安度晚年。
南冬雪却停下了脚步,面露难色,“那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有一个炽连泽已经够了,她不想去面对更了解自己过去的两位老人。不仅是在炽连泽面前,在炽家全家人面前,南冬雪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这种心思,谁都不知道,要是说出来,肯定又给她的形象添上供人耻笑的一笔。
炽连泽夸张的“啊”了一声,一边劝说,一边强硬的伸手把南冬雪一揽,伸手拦车,把她推进车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要是被绑架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南冬雪愣愣地坐在车里,这么想着。
那边炽连泽还在絮絮叨叨,抽空给司机报了个地址,继续说,“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有多喜欢你,那时候恨不得把你养在自己家里,你都忘了?过了这么久,你竟然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对得起老人家吗?”
道德绑架确实有效。南冬雪乖巧的坐着,开始做心理建设,忍不住怨苍天,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要是没有遇见炽连泽……都这么多年不见了,怎么会突然就遇上了?要是张梧桐没有失踪……要是没有和张梧桐开始恋爱关系……
一环套一环。每一件事情,南冬雪都不愿意再经历一遍。根本没有幸福可言。
“哎,我没说你怎么样,就是顺口一说,别在意。”在炽连泽眼里,南冬雪是在自省。他担心南冬雪多想,紧接着调侃道,“不会别人一说你不好,你就要改正吧?这话我好像说过好几次了!南冬雪,你现在还是这样吗?你这么厉害,谁有资格批评你呢,对不对?你方方面面都是超级好的,完美无缺……”
司机突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的笑声打断了炽连泽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吵架了?今天这雪可难得,好多年轻人都去吃火锅庆祝今天下雪了,要是因为吵架浪费了这难得一见的好时光,那多不划算啊,是不是?”
“对啊对啊,你看大叔说的多有道理。”炽连泽看见南冬雪在瞪眼,手足无措的躲开她的死亡凝视,“南冬雪你就别生气了。对了,我得给我奶奶打个电话……喂,奶奶,我没事了,现在正要回家呢,我还带了一位客人回来,一会你见了就知道是谁了……”
炽连泽的家在西郊别墅区,依山傍水,每栋小楼享有一亩大的花园。曲径通幽,周围看不见其他屋子的灯火,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处便见一栋欧式风格的小楼。门前挂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楼上彩灯闪烁,与人间风雪相得益彰。
炽连泽打开一个门缝,探身进去观望观望再退回来,把门打开,做出“请”的姿势。南冬雪走到门中,看见一位颇具富态的银发老太太小跑着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头发同样银白且茂密的老先生。
两位老人身形皆属于强壮的那一类,南冬雪在这一家人之间,就像个被养在院子里的鸡。
“奶奶。”南冬雪心中有愧,路上想买点儿见面礼也被炽连泽拒绝了。
离开家那天,这位老太太还塞给她五百块钱。在那个年代,相当于一笔巨款。受了人家的恩情,后来却没有上门去道谢,实在不应该。那时候老人七十一二的年纪,现在已经八十多了。幸好,他们看起来精神很好。
“这是……”老太太微微思考了一会儿,绽开笑颜,“啊呀……这是芳芳家的孙女,冬雪呀!老头子,你看看,小姑娘长大了。冷吗?快快进来。哎呦,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刚出生时小小的那么一点,还是你奶奶半夜把我叫起来去给你妈妈接生的……”
芳芳是南冬雪的奶奶的名字。果然,南冬雪被迫开始了回忆。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的出生和成长,被一个人记录着。
两位老人家拉着冬雪在餐桌旁坐下,盛饭夹菜,嘘寒问暖,连他们那受着伤的孙子都忘了。确实如炽连泽所说,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她。幸好,过往的回忆也到此为止,也幸好,两位旧时代的知识分子仍然没有染上他们生活环境中的恶习,只说了一些好的事情,绝不会让人觉得难堪。
和这样的人家相处,她应该觉得舒服才对。
不过,为什么?南冬雪不敢接受。以前疯狂的想要寻找一个理由,是因为她聪明、学习成绩优异,还是因为她家穷困,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妈,一个烂赌城性、不思进取的酒鬼爸,一个老得快要入土的奶奶,还要养孙女?像他们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帮助自己这样的家庭呢?
一个有钱又有爱的家庭,南冬雪并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连吃菜也只敢夹自己眼前的那盘菜。对别人的夸奖,只有赔笑的份。这样的她,为什么会被这家人喜欢?
“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奶奶问。
“一家翻译公司做些文件翻译工作。”
当初被人们以为是文曲星转世的孩子,长大之后连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找不到,肯定会被笑话吧。
炽连泽只顾着在一旁剥虾。
“你喜欢做这份工作吗?”奶奶接着问。
这还是除了张梧桐之外,第一次有人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工作。工作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开心?南冬雪以前不敢奢望能够开心,后来疯狂的想要自己能够开心。
“很喜欢。”南冬雪在这个家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舒心的笑容,话也多说了几句,“我的同事们都十分热情、心肠好,我的老板是位女博士,业务能力一流,对员工也超好,她的管理方式是放养式的,工作氛围轻松自在,大家也都很努力。”
说完,南冬雪又觉得不恰当。她一段话里面用了那么多个“很”字,显得没有文化,真是有愧于老人家对她的希望。
“喜欢就好。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
“嗯,对。工作嘛,现在发展好了,不像我们那个时候得拼命工作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口粮。现在年轻人,应该多走走,多看看,开阔眼界,不是提倡‘以人为本’吗?精神愉悦很重要……”
老先生接话,被奶奶打断,“少对孩子指指点点,你多喝点汤。”
真是思想时尚的一对老人。
炽连泽把剥好的虾放到南冬雪面前。南冬雪受宠若惊,几人同时解释劝吃。
“爷爷奶奶不吃这个,他们应该要喝点儿海鲜粥。”
“你吃,我们吃不了这个。”
“听说有客人要来,我们连忙做了几个菜,泽泽也真是,应该早点说。”
桌上一道清蒸大虾,一盘蒸芋头,还有麻婆豆腐和清炒油麦菜,主食是米饭和海鲜粥,汤是熬了很久的乳鸽汤。除了粥和汤,其他菜看得出来都是新做的。家里没有其他人的影子,真是辛苦两位老人了,南冬雪心想。
奶奶话头一转,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眼神里的期待亮晶晶的闪烁着,“你们两个是在一起了吗?”
炽连泽看笑话似的看了南冬雪一眼,快速扭过头去,隐藏自己的不合适情绪。
“没有,奶奶,我已经结婚了。”南冬雪敞亮的说。
“什么?什么时候?”炽连泽的奶奶打了孙子一下,“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了?怎么没告诉我?”
“陈老师,你别激动。”老先生对太太说,“孩子的意思是她和别人结婚了,你就别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