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可盈心里，一件事一旦开了头，就早晚有一天势必要做成。

不知道早晚有一天是哪一天，那择日不如撞日。

尽管一群人视频聊天中话题已经走远，她还装着刚才说的问题，昨晚提起了放假，而且聊了那么久的废话，安舒却对机票只字未提。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很有必要要问问他究竟哪天回来，回来以后还要定个开课前的日子在上海集合。

已经和周总打过招呼了，她甚至想过就让安舒暂住自己家的客房，比长租酒店方便多了，还能一起讨论问题。

于是龙佳昱的视频还没挂，她已经悄悄掏出手机发信息。

“你的机票定了没？哪天回国？”

信息发出，她压根儿不打算切出聊天界面，就这样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等他的回复。

然而眼见发出信息的时间变成几分钟前，界面根本一动不动。

现在这正午的时间就很尴尬，哪怕再晚一小时，她都能用“他睡觉了”这个理由，打发自己先别等了，如果再早一点呢，就可以溜上楼打个电话，也不至于干着急。

此时隔了十几米有另一个等答案的人，比她内心焦灼得多。

天气还没转晴，小客房朝向是阴面，周维的表情朦朦胧胧中挺笃定的，一身的浅色。身后这些红木家具看起来价值不菲，但轻微使用痕迹，又拉进了它们的距离。

于是这并不像是一场带了进攻，急于求成的告白，他只是提了个简单的问题，单纯地等她的答案。

其实只有一天一夜，其实他也根本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晚上和朋友们小酌，之后开着玩笑聊些认真的心事，一觉醒来出去吃碗面。

朋友们在客厅嬉笑，在她们正常的轨迹上，也或许就是这种正常，让她觉得惬意心安。

不论是同情还是巧合，她希望自己和时间，都能停在这里。

她脑中可没有周可盈那样严密地把万事万物量化的概念，倒是学会了和她一样果断。

“要。”时间是有点紧促了，她还没找到更多语言向他分享此时的感受，下一秒，对方就起了身，随即温热双手附在她僵直的背上。

她闭上双眼，任由和昨晚一样的海洋系香水冲进意识，从口中涌进心里，她联想到了阳光洒在沙滩上，远处是果冻般清澈的海面，手边是柠檬味的饮料，联想到有关度假的一切。

过往寒暑假也是这样能实习就多赚点钱，度假从不吸引她，也不在她的计划清单内，这次不同，她只觉得，等这场假期已经很久了。

陈微然远程补了一圈八卦，现在终于准备回到她的二人世界看电影，和朋友们一一道别时，发现少了一人，自然就问了，“雅心人呢？”

其实龙佳昱早就注意到她钻进了周维的房间，只是这也正中她下怀，所以问也没问，直接假装没看见。

周可盈又是两眼不观窗外事，听到陈微然的问题，直接就和她一起纳闷，一个大活人，怎么在她家丢了？

她环顾四周的同时开始梳理线索，进门就没见到周维，现在黄雅心也不见了。首先想到的是，他们窜到地下室打台球也说不定，毕竟那是他小时候很喜欢的活动之一，她现在早就没兴趣和他pk一下午了，黄雅心看起来是个不懂拒绝的人，说不定真被他拉上充数。

“我下去找找啊。”周可盈踩上拖鞋就起身往楼梯的方向拐，龙佳昱本想黑不提白不提替他们糊弄过去，可情急之下指了指那扇紧闭的房门，只是想暗示一下你不用下楼。

谁知周可盈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直接就冲到门口，同时一声响亮的“雅心！”回荡在客厅。

她伸出手敲门，没过两秒，门从里面被打开。

“你干吗？”

周可盈一愣，认识21年的周维，第一次用这么愤怒的目光看她，上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眼神，大概是小时候一起看抗战剧的时候。当然更让她诧异的一件事，是这怒发冲冠的人，上衣都给冲没了。

一大早见他穿在身上的那件白色T恤，这会儿狼狈地躺在暗棕色的木地板上，她瞟了一眼就辨别出了上面的logo，这是她去年从纽约买了给他带回来的，他平时挺爱惜衣服的，尤其是这种超过1000刀一件的。

得是什么突发情况，让他直接把它丢在地下？

她再向里张望，黄雅心那张素颜盖不住的惊慌，还有歪歪扭扭的领口，瞬间给了她答案。

周维面无表情，那只手就附在门把手上没离开过，见她的眼神从不解变为了然，只打算她讪笑一声，说句“打扰了”之类的话，然后退出去就把门关上。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个不定时炸弹，只听她用比刚才喊黄雅心还大的声音，大喊一声，“周维，你要不要脸？”

他万万没想到是这种下文，开口试图争辩，“咱俩谁......”

黄雅心立刻从身后拍了拍他，被她触到皮肤的瞬间就好像被按了开关，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可盈的倒是不甘示弱。

“你他大爷是不是疯了？”周可盈没想到阿灵顿那种喝完酒俩人一起消失的剧情，竟然有一天会搬到自己家，还是自己国内的家，而且还是酒醒了的大半天，周维得多饥渴啊？

她根本不知道从何骂起，就算在场没什么太远的外人，她也不想丢这个人。不好意思把黄雅心请出去，也顾不上他没穿衣服，拉出他的手腕就想往外跑。

不巧用力过猛，手心被他那手表硌得生疼，嘴里又在骂骂咧咧，“衣服都脱了，居然不摘表，你可真够装的。”

周维踉跄一下，只花了半秒钟站稳，用平稳的声音告诉她，“我们在一起了。”

“啊？”周可盈宛如听到一句梦话，下意识看向黄雅心确认。

黄雅心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周可盈依旧没什么歉意，脸上惊讶不减，像是在问，他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二人也彻底没了兴致，周维一直认为周可盈十分支持这段关系，被她现在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

仍旧想两句话把她打发出去，但也深知眼前这小姑娘一点都不好糊弄，当了一辈子政委的爷爷都不一定能成功，只能猜测她最关心的重点，耐心解释。

这话也是他准备好，想对黄雅心说的，没想到她那么简单就答应，所以被延迟到了现在。

“你是不是以为我趁虚而入？我告诉你，我不是。我知道你会偏袒女生，怕她在这种心境不稳定的时候随便做选择，被伤害。我得告诉你，我比你在意她。只是碰巧赶上昨天那傻叉，我也不是只会跟他对峙，想凭借这一晚的表现让人对我刮目相看。我后面的计划都和她讲了。”说到这里，他并不是用手指指身后的人，而是特地回头，和她对了下眼神。

“从这儿辞职以后，就去那个所，那个所怎么样你可以去和然姐妈妈打听，我这种资历进去也不是一年级，我有能力和资源，来支持这段关系稳定，不是给她画大饼。”

周可盈的心态从“我倒要看看你能吐出什么象牙”到玩味地想，果然周维这种人就要被人推着走，前几天在KTV他还说考虑考虑，毕竟谁不喜欢事少还稳定的工作？现在则斩钉截铁地因为对方，而作出了选择。

她清晰地记得，他在和前任的问题上，从未作出过半步改变轨迹的行为，不禁又觉得这事比她想象中稳妥。

另一方面，周维换到律所，施展很多工作的自由度变高，然姐的妈妈总是着急退休去环游世界，她们家那几家医院仍旧需要这方面资源。

“不错，我支持你跳槽。”

周维扯扯嘴角皱了眉，“这什么说法，不应该支持我们在一起吗？”

龙佳昱刚给陈微然讲完眼前发生的一切，挂掉视频放下手机，就赶紧跑来让周可盈别再打扰他们。

理由是约了乐辰言，要早点到剧场去，于是周可盈终于也没再和他们逗嘴，按龙佳昱的计划，带她上楼化妆。

龙佳昱也没想到下一次见面约得顺利又有点临时，包里只有简单的两样化妆品，大部分彩妆要借用周可盈的，大大小小的盒子铺满梳妆台，两个人便闲聊起来。

“这不是众望所归吗，怎么还骂起你哥了。是因为对你来说太突然了？”

“是啊，而且我就算了，对于雅心来说不突然吗？”

龙佳昱终于选中了最喜欢的那盘眼影，从她这半箱稀奇古怪的紫色绿色中选出一盘适合亚裔风的大地色，还真不容易。

她慢条斯理地把不需要用到的颜色放回原位，说道，“看对眼的人就是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在一起，你现在也有喜欢的人啊，怎么还不懂？”

“不懂。”她耸耸肩装傻，其实也不是全然不懂，只是那人到现在都没回消息。她破天荒反思了刚才略有冲动的行为，好像也是因为着急地等不到消息，像个无头苍蝇所致。

又过了不知多久，龙佳昱脸上多了几层浓密的假睫毛，完全遮住先前似有似无的萎靡，她知道这步完成，就快要出发，下意识看了眼根本没响过的手机，仍然没有回复。

人在紧张的时候，容易任由脑补空间无限放大。有那么一瞬间产生过不靠谱的想法，那就是问问陈微然，梁老师会不会知道今晚阿灵顿有没有什么酒局，安舒是不是醉的不省人事？随即又否定了，一来不想事无巨细地向其他人汇报这件事的进展，二来安舒不可能把自己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