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你、了？”

烬夏饶有趣味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眼角忽而绽开一抹鲜艳至极的笑。

“怎么会呢？”

飘渺的声音跨越水镜，传到被幻烟迷惑了心神的李汝珍耳边，不一会儿，烬夏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看似空旷实则热闹非凡的屋子里。

屋内，迟槿陷入了幻境，将孟莳视作敌人，挥剑欲砍，然而却不知为何丧失了灵力，只是靠着蛮力四处劈刺。

未曾陷入幻境的孟莳则一边观察者刘员外与李汝珍的动态，一边挥舞着鞭子将迟槿的动作拘束，以免真让她伤到了什么东西。

屋顶上，看戏看得正欢的苏琏被四散的幻烟欺骗，误将身边的沉醉视作幕后黑手，目露惊恐，眼睛瞪圆，毫不迟疑地朝对方甩出了储物镯中的符咒。

幸而杀伤力较强的符咒法器被上了锁，没有特定的咒令解不开。

不然等他清醒过来，就会看到一个被他折腾得无比狼狈的同伴。

至于更远处的柏慕，他虽没有被幻烟困住，却也被烬夏早早安排的人给引开了。

这样一来，这间屋子内外还清醒的人就剩下了烬夏想要试探的孟莳与一个无关大雅的沉醉，还有这场戏的真正主角——李汝珍。

“我早就说过了，是为满足你的愿望而来，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烬夏叹了口气，挥开了困住李汝珍的幻烟。

意识落到实处，周围传来的嘈杂声响昭示着现实的存在。

李汝珍看向正与迟槿颤抖的孟莳，浑身颤抖，眼含担忧。

“孟姐姐，迟姐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李汝珍似没有察觉到自己手上还握着一把紫黑色的匕首，而那匕首正一点点化作烟雾，张牙舞爪地飘向了她的脖颈处，又在转瞬间化作一只长着螯刺的爪子，猛地收紧——

“叮——”

孟莳顾不上迟槿向她挥来的剑，一个甩鞭缠上了那只死气森森的骨爪，用力将它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试图阻止这一切。

尖锐的爪子却在下一秒反制，硬生生倒转了方向，将收鞭不及的孟莳拉向了李汝珍的方向。

“嘭——”

“乒铃啪啦——”

“咚——”

剑落空的声音、屋顶破碎的声音、人从高处掉落的声音一并传来，孟莳仓促回头，却见沉醉引着苏琏将一张爆·炸符扔到了屋顶上，自己则趁机从被炸出的豁口中陡然下落，落地后顺势一滚，冲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星夜无光，只有浅淡的白练和天上皎洁的玉盘，漆黑的天色看不清尘土和瓦砾纷飞痕迹，却能闻到鼻尖渐渐逸散的血腥味——有人下落得太急，被炸开的碎瓦片和木屑划出了许多道血痕。

可即便如此，他落地后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检查自己的伤口，而是及时跑到将剑重新拾起的迟槿身前，试图以血肉之躯阻挡她砍向孟莳的动作。

然而危机当前，孟莳既说不清那一瞬究竟是什么感受，也没有时间为了这瞬间的触动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学着迟槿教她的鞭法，孟莳将灵力灌注到鞭身中，用力一甩，将长鞭整个绷直，自己再接着这股力道旋身卸力，反将握着鞭身的骨爪带到了一旁。

鞭尾闪过银弧，纯净的灵力灼伤了坚硬的骨爪，那只由雾气化作的爪子在这股冲击中被陡然甩开，重新变回了飘渺的模样。

剧烈的心跳来不及平息，孟莳握着模样奇特的树神鞭轻喘着气，站在了李汝珍的面前。

“莫怕。”

孟莳低声道，看向那团雾气的目光中流露出警惕的色彩。

如她所言，她护住了李汝珍。

至于一旁的沉醉，孟莳分出心神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况，在刺向沉醉的前一秒，迟槿的身形便莫名停滞，脸上还出现了如木头人一般无二的纹路，这般症状，有些像沉醉此前说的“木头人粉末”。

据沉醉所言，这是他在与一位孩童玩游戏时偶然得来的灵感，这种药粉能将人短暂定住，药效约莫能持续一刻钟的时间，中药者身上会出现如树木年轮般的纹路。

还好。

孟莳在心底悄悄舒了一口气，还好沉醉没有因为自己受伤。

这样想着，她放心地收回了目光，持着鞭子的右手正准备灌注灵力，一把将那团奇异的雾气打散，却先被温热的感觉覆盖——是李汝珍的手。

铁钳一样的力道握得孟莳手骨生疼，剧烈的疼痛下，她克制不住地松了手。

树神鞭在脱手的瞬间被自动收回，孟莳正欲使出灵气挥开状态异常的李汝珍，却被对方从身后紧紧地贴住，左手也被对方一并锁住。

“小心点，别伤到我，会很疼的。”

陌生的声音从李汝珍的口中冒出，带着些慵懒的、魅惑的味道，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轻。

有点耳熟。

“你是谁。”

孟莳左右尝试了几圈，也没法把自己的双手从对方似有巨力的手中解放出来，反而将自己的手折腾得更加难受，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强行挣脱的想法，转而试探起对方的态度来。

“我？”

感受到怀中不再挣扎的动作，接着李汝珍的身体，烬夏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

她转头，看向被黑紫色雾气捆住的沉醉，眼含挑衅。

“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没等孟莳回答，烬夏又把目光转回了孟莳的身上，话语中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认识。”

“来吧，来找我——”

烬夏在孟莳耳边轻轻吐了口气，湿热的感觉惊起一片战栗的皮肤。

孟莳正欲偏头，却发现面前闪过一阵妖艳的紫光，而她身后那道紧紧钳制着自己的身影，也在瞬间失了力道。

紫光大作，眩晕感一并袭来，孟莳只来得及抓住身后滑落的少女，便陡然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有谁近乎恐慌的惊呼与挽留，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寒烟洞。

烬夏饶有兴味地盯着躺在传送阵上的孟莳，灼热的目光在孟莳的脸上左右扫视着，简直要将她穿透。

“呵——还不醒吗？”

烬夏悠悠地支起手肘，用手背托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像紫宝石一般的眼眸含着氤氲的雾气，隔着腾升的云烟，望向呼吸已经有所变化的孟莳。

“再不醒来的话，你那情郎可要被我的小蜘蛛吃掉了哦～”

见孟莳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烬夏目光一转，落到了洞穴中央被厚厚的蛛网裹住的沉醉——未免太吵，他的嘴也被烬夏用蛛网堵上了。

蛛网密密麻麻地缠绕成一个厚茧，将沉醉缠绕在其中，像是很久前出现过的一幕——或许烬夏也正是出于某种恶趣味，这才将这位少年用这样的方式捆着，吊在洞穴中。

蛛茧之外，许多只拳大小的蜘蛛趴在四周的蛛网上，既是看守，也是无形的觊觎。

听到烬夏的话语，这群蜘蛛瞬间躁动了起来，螯爪与口钳都忍不住翕动着，小小的复眼里满溢着渴望，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个香喷喷的人类拆入腹中。

孟莳的呼吸波动了一瞬，但还是躺在地上，试图发挥自己的天赋，探查周围的情形，好从中找到出路。

烬夏却像是误会了什么，看着孟莳丝毫不见动摇的态度，兴味更浓。

“哎呀，看来这情郎是无法触动我们的小神树了，既如此，那她呢？”

烬夏左手悠悠伸出，下一瞬，一道蛛丝便在妖力的牵引下往孟莳身旁躺在的李汝珍而去，似要将她拉离孟莳身旁。

电光石火之间 ，孟莳顾不上隐瞒，当即拉过身后的少女，两人就势一滚，脱离了蛛丝的攻击范围。

可这一动，孟莳却察觉到了不对劲，身下护着的身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用蛛茧缠绕而成的人形空壳，原本在她身旁躺着的李汝珍却不见了踪迹。

“你是在找她吗？”

烬夏好心地提醒道，她悠悠将蛛网收回，涂着艳丽颜色的指甲随意指了指身旁立着的一道足人高的茧子。

这个蛛茧却与缠绕着沉醉的茧子不一样，它看上去几乎是完全透明的，

密密麻麻的蛛丝缠绕成椭圆形的巨茧，面色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轻柔笑意的少女安静地伫立在茧子之中，透明的茧子没有遮掩少女的芳华，反而将其衬得愈发明媚。

栩栩如生，好似睡着了一般。

就好似她们全都沉浸在再美好不过的睡梦中，又被特殊的术法定格了最美丽的年岁，从此便活在无边的美梦中，不用再担心人世间的任何苦恼，也不再被纷乱的世事所侵扰。

顺着烬夏的指引，孟莳站起身，看到了这个如梦似幻的山洞里伫立着的许许多多沉睡的少女。

她们大多处在最美的年纪，又都穿上了红色的嫁衣，在“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婚姻盟誓中被掳掠到这个没有丝毫生机的山洞，被冻结了所有的可能。

“为什么？”

隔着许许多多安详的、幸福的、死寂的、沉睡的少女，孟莳红着眼眶，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