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电波一样在空中四散漂浮了许久,终于被塞进一个玻璃罐子里,拧好盖子。
景光睁开眼,像个刚从水里获救的人那样急促地捕捉了两口新鲜空气,意识到自己正被反捆双手斜按在墙上,右脸颊扭曲地挤在颧骨与墙壁之间,因此右眼只勉强撑开一条缝隙。用左眼余光瞥到的情况判断,他在家里——不是那个养了花花草草的属于苏格兰的家,而是自己为了卧底搜查而准备的、属于前社畜绿川隆一的家。
即使有所预感,景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回来了。
那三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没钻过什么神秘的衣柜,也没走在路上莫名掉进兔子洞里。离开那个世界前,景光记得自己正在婉拒高明哥的晚餐邀请,可进入那个世界前呢?
收到了琴酒的邮件,然后……
然后?
景光忙忙碌碌了三天,现在竟然才开始回忆自己进入那个世界前在做些什么,但是——
一片空白。
琴酒的邮件如同一本系列侦探小说的前情提要,只做到了让景光在阅读后续故事时不会感到疑惑,却没有为他提供足够的细节。
因此当这一部的侦探忽然提到自己在上一部中发现的关键细节时,景光疑惑了。
自己进入那个世界前到底在做些什么?琴酒真的给他发过邮件吗?
进入与离开那个世界的触发机制是什么?此为问题一。
那个世界意味着什么,相对于自己的世界而言又是怎样的存在?此为问题二。
Zero你能不能先松开我?此为问题三。
是的,景光已经从那压制犯人一样的姿势、手腕上的力道、后脑勺上的触感、呼吸的节奏,以及恍惚间听见的那声质问,意识到了把自己按在墙上的家伙正是他的好幼驯染降谷零。
景光思考道:如果两个世界存在微妙的对应关系的话,Zero应该已经化名安室透加入了组织。无论他是否有着卧底搜查官的身份,就眼下这种仿佛闹翻了一样的状况来看,他大概率是打出了“我们认识”或“我们是朋友”的明牌寻求合作,却遭到“我”的拒绝。也就是说,屋子里现在足够安全足够机密,是个适合旧友再遇的好地方。
思及此,景光喊道:“Roro。”
不对。景光失笑。自己腮帮子鼓着,根本发不清楚“ze”的音。
但他感到手腕与后脑勺上的桎梏忽然放松了些——他的幼驯染意会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音节。
景光从墙上抬起脸颊,活动了下僵硬的肌肉,趁热打铁道:“我是hiro。小学的时候,我给你贴OK绷,你哭着问我长大以后可不可以变异成金发美女医生;初中的时候,你以为一只杜宾犬要攻击你,绕着圈跟他对峙了三分钟,最后整张脸被舔得湿乎乎的,他没有摇尾巴是因为被训练过不可以摇;高中的时候,你梦见我哥变成了我们的国文老师,要抽查《三国志》的全书背诵,背不过的要在国文组办公室罚站一天,办公室里的老师全都长着我哥的脸;大学的时候——”
“你是不是说上瘾了……”降谷零无情地揭穿道。
“哎呀,被发现了。”景光笑得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而且小学我哪有哭!”
“有的吧,肯定有的,可能是我记混了。”景光笃定,“而且小孩子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那时候不是也经常哭嘛,幸好有Zero陪我。所以——能先松开我吗,Zero?”
背后的青年沉默片刻,松开了手。
景光转过身,捏着手腕松了松骨头,转了两圈脖子。降谷零的手劲一如既往地大,让景光忍不住想起他们在警校对练的那些日子。
“好久不见,Zero。”景光道。金发黑皮的青年站在光下,双臂抱紧,面容严肃,这是在遇到了某些理解不了的难题,努力思索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降谷零抬手掐上景光的脸颊,左摸摸脖颈与下颌的连接处,右捏捏所有能捏起来的皮肉,活像在盘一块面团。
“不准扯我胡子!”景光痛呼,“这是真货,我好不容易才挑好的胡型!”
降谷零听罢,特意拿指尖贴了贴景光的下颌胡。短短的胡茬压在指肚里有些扎手,像秋田犬头顶的短毛。
“没有易容,没有整容。”降谷零满意地点点头,“欢迎回来,hiro。”
景光结结实实地收到了一个来自幼驯染的拥抱。
两分钟后,他们各自拿回茶几上的枪与手机,准备重开对话。景光一面翻看手机,试图寻找自己这三天以来的动向,一面问在屋里鬼鬼祟祟行踪可疑的降谷零:“你在做什么?”
“回收炸弹。”降谷零义正言辞地从玄关的鞋柜旁撕下一枚小型炸弹。
“嗯?”景光抬头看见那枚小型炸弹时,大脑空白了一瞬,“哦……”他想通以后又低头继续翻看手机,“苏格兰吓到你了吗?”
“苏格兰?”降谷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
“这几天待在我身体里的那个家伙。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吧。”
只穿了一件黑色薄外套与一条牛仔裤的降谷零不知道他把那一手的炸弹塞进了哪儿,衣服仍然服帖地勾勒出身材。他大跨步走到景光面前,坐下,双手按住景光的肩头。
“Hiro,hiro。”他连喊两声,第一声是为了引起景光的注意,第二声是为了引起景光的重视,“你也是卧底,对吧?”
“没错。”
“我知道你是以狙击手的身份加入组织的,会分配到的工作并不轻松。你现在状况如何?想和我聊聊吗?或者我认识可信的心理咨询师……”
景光失笑地拨了一下幼驯染,“你想到哪里去了啊,Zero。”
“不是吗?”降谷零扬眉,“不然你怎么会给自己的副人格起名叫‘苏格兰威士忌’?这可是那群家伙的代号。”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别担心,我没有任何问题,心理也没有那么脆弱,否则根本通过不了公安部的入职测试,不是吗?”景光将幼驯染紧张兮兮抓在肩头的手放下来,安抚地握在手里,“Zero……下面我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我是卧底,我不会怕,你说。”
“我刚才,被平行时空绑架。”
“平行时空是哪一位?”降谷零肃然起敬,“你确定自己没问题吗,hiro?”
“……”景光微笑,“我要继续讲你大学的糗事了,Zero。”
“那些事情给我忘掉啊!”
“明明很可爱嘛。好啦——我真的在讲正事,没有发烧,也没有精神失常。”景光认真看向幼驯染的眼睛,“我在那边的世界里以‘苏格兰’的身份,度过了大约三天时间。”
景光简要提起了自己遇见完全不熟的组织新人安室透、被琴酒称作学生,以及似乎从小生活在组织内部的事情。
自从听见“安室透”出场,降谷零的神色便立刻严肃起来。待景光讲完,他说道:“立林制药……一个月前我的确去过那场宴会,拿走了朗姆需要的情报,还撞见了琴酒。但他是亲自追的我,现场没有狙击手。”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搭上组织这条线的?”
“很早,早到甚至没意识到对面就是我的目标。”降谷零道,“我为朗姆做了一些事后,他邀请我加入组织,但不是通过他,而是通过琴酒,所以我那段时间才一直在琴酒的眼皮底下活动。”
“你见过朗姆吗?”
降谷零摇头。“他一直以电话或邮件的方式联系我,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与琴酒之间似乎存在嫌隙,所以他才会让我先与琴酒在明面上接触,也许是希望拿到行动组的情报。”
“内斗吗?”景光思忖。
“我认为可行,不过需要谨慎行事。”降谷零赞成道,“说回苏格兰,你的意思是你和他灵魂互换了三天,除了那个世界的你不是卧底以外,两个世界没有其他区别?”
“不确定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否相同,毕竟那边的时间要比这边要整整晚上一个多月。”景光托着下巴轻声道,“其他人的话……也不好说,比如安室透——那边的安室透——的身份我就没法分辨。”
“小心他。”降谷零摆出一副“除我以外0个好东西”的愤慨模样。
“知道啦。”景光笑道,“其实相处下来,你们两个确实有点像的,我能拿捏好分寸。倒是你,Zero——你抱着炸弹过来,哪怕自爆身份也要挖出我的情报,是不是太莽撞了?”一丝担忧从他的神情里流露出来,“组织的审查怎么办?万一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我们认识的事?”
“放心吧,hiro,我当然都已经安排好了。而且朗姆因为琴酒的事,给了我很大的自主权;我也试探过苏格兰,他大概也不清楚灵魂互换的事情,而且对组织……”似乎没有那么忠心。降谷零犹豫片刻,还是咽下了这句话,防止影响幼驯染的思路,“他的所有行动都是临时决定的,所以显得有些茫然?”降谷零不确定地说道。
“我遇见了那个世界的高明哥。根据他的说法,苏格兰应该在7岁时就遇见了组织的人,但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组织的存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别,我还得再去调查。”
“你还要去那个世界?”
“不是我能决定的。”景光抿唇,“什么时候去、去多久、能不能回来……这些我现在都一无所知。也许一分钟后我又会离开,也许这只是世界迟来的愚人节玩笑,但无论如何,我得做好准备。”
“是我们。”降谷零强调道,“我会帮你的,hiro。既然苏格兰是组织的人,与他接触必然能够了解到更多组织内幕。于公于私,你都别想把我隔绝在这件事情之外。”
“当然,我现在在组织里还得仰仗你呢,朗姆的亲信。”
景光笑着说道,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弹出一封邮件:
【明晚9点,酒吧,独自前来。——GIN】
“琴酒的邮件。”降谷零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也收到了,要我明晚10点独自前去,大概是不要告诉其他人的意思。”
“可能因为什么?”对之前几天情况一无所知的景光询问道。
“应该和我们无关,也许是针对今晚的任务,那他大概还约了第三个人。”降谷零推测道,“多想无益,明天再见吧,hiro。”
“保护好自己,Zero。”景光送他到玄关,再次拥抱了自己的幼驯染,“明天再见。”
确认楼下无人后,降谷零安静而迅速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