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云眠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微微仰头看他,嘴角含着笑意。
迟郁今天很帅。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头发似乎用心抓过,每一根发丝都精致得保持着弯曲的弧度,只有几根碎发轻轻遮盖住额头。眉尾锋利地上挑着,一双桃花眼轻轻垂着,剑眉星目,睫毛浓郁而长。
此时他嘴角微张,红润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
云眠幅度很小地歪了下头,视线滑过到他嘴巴上。
其实,在以前谈恋爱时,她也总会向迟郁表达自己的需求。比如“我想要这个”“我想吃这个”或者“待会你可以陪我去琴房吗”,但此时此刻这句话说出,竟然与之前有着不一样的意味。
也许是心境不同了吧。
如果将现在的她放置于以前的情况下,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处于如今的境地。
云眠以前的家境很好。
直到高中前她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虽然也像现在一样不怎么爱说话,在人群中尽力成为小透明,但她可以花昂贵的价格学习古典舞和钢琴。
可后来她爸跑了。
据云初芸所说,她爸跑了。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云眠像往常一样回家,郊区的别墅平时人烟稀少,此时却来来往往,很是热闹。她疑惑不解,正准备回家询问妈妈。
可刚推开门,云初芸冲出来抱住了她,哭得很惨。
云眠见家里凌乱,东西铺了一地像要搬家,轻轻推开她,皱了下眉问道:“妈,怎么了?”
云初芸再次扑上来,啜泣着抽噎:“你爸不要我们了。”
云初芸曾经是独立的烫花手艺人,继承了外婆的烫花技能,在临城开了家店,生活过得勉强算富裕。
某一天,她正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店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云初芸抬头扫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打烊了。”
男人无视她,转而打量着店内,露出了欣赏的表情:“你手艺不错啊。”
云初芸对夸奖习以为常:“那当然了。”
后来他们结婚了,云初芸却不再制作烫花。
她成了一名全职妈妈。
她专心地培养云眠,而云眠的父亲在外面忙碌工作,鲜少回家。云初芸曾多次和他争吵,说自从生了孩子,他就不像从前了。
直到后来他出轨、离婚,让云初芸净身出户,只带着云眠。
也就是那个午后,云眠垂下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哭到颤抖的妈妈,柔声道:“妈,没事的,我们两个也可以好好生活。”
云初芸却一把推开她,两只眼睛哭到红肿,果断又决绝:“不可能。”
于是她们真就没有好好生活。
与云眠所设想的不同,云初芸没有租个店铺继续自己以前的事业,而是随便找了份工作做着,经常劳累过度回家倒头就睡,或者盯着天花板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而她也不允许云眠继续学跳舞。
哪怕云眠拿着自己满分的考试试卷,以及中国舞大赛第一名的获奖证书,笑意盈盈地说道:“妈妈!首都一中让我转学去他们那边,说给我免学费!”
看着妈妈毫无生气的脸,云眠渐渐垂下手,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奖学金。”
妈妈,奖学金有很多钱,你可以用这笔钱去创业做烫花。
云初芸对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毫不上心,对云眠在哪个学校或者哪个城市也并不在意。
直到云眠早恋被抓,班主任给她打来了电话。
云初芸没有去学校。但放学后云眠接到了她的电话。
云眠忘记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去了离学校很远的咖啡厅,只记得迎面而来的是一声声谩骂。
云初芸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整个人身体颤动发抖。
“你谈恋爱了?谈了个大少爷?全学校都知道他家里有钱,在全国出名,是吗?”
“你挺会啊!你想走我之前的路是不是??你看着你妈过得这么惨,你就一点记性不长!啊???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
“有钱人能有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东西!!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非得是他!!”
说到最后,她竟然抱着头痛哭流涕,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要这样……”
云眠嘴角颤抖,停留在空中的手却停滞不前,她眼角含泪,掉了一地。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傍晚。
回家的路被太阳拉得很长,她走了半天,走到腿都酸了,仍然看不见家门。云眠崩溃不已,站在原地大哭,等待着妈妈来接自己。
可是没有人来。
第二天,她向迟郁提了分手。
走在离开迟郁的路上,这条路比那天回家的路还要长,走到再也哭不出声,走到胃酸呕吐,走到心脏抽疼,也不见尽头。
如果是现在的她……还会和迟郁分手吗?
升入大学的一年里,云眠靠着自己仍旧在坚持跳舞,长长的裙摆没有让她过得凄惨。她做烫花,一朵朵花瓣拼接起来,她也没有遇到那个故事中会夺走她芳心,又将她抛弃的人。
她活得很好,越来越好。
也正因如此,她不能和迟郁和好。
迟郁会喜欢从前的她,但不一定会喜欢现在的她。
同理,从前的她会喜欢迟郁,但现在的她不一定。
他们二人都需要时间。
云眠跨出了第一步,她眉眼弯起,柔声询问:“你可以和我一起吗?”
而迟郁只是看着她,沉默半晌,而后认真道:“好。”
周围太过嘈杂,似乎是怕她没听清,迟郁又重复了一遍:“好。”
云眠心下一动。
-
这顿火锅吃得很痛快,云眠马上要跳舞,于是没吃太饱。
舞室离着大概一公里,云眠轻车熟路,迟郁在后面给她拎着包。
正午的日光,洒下的影子很短。
接过托特包时,云眠的手指划过迟郁的掌心,他痒了一瞬。
眼底划过一抹不可言说的情绪,迟郁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
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云眠示意他先看消息,于是迟郁低头,单手捏起手机,消息的备注是妈妈,内容是——
你爸出事了。
迟郁表情一僵。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样,云眠也愣了,眼睛眨了一下:“……怎么了?”
“我——”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迟郁倏地顿住。
云眠视线扫了他一下,抬头:“你有事吗?那你先去忙吧。”
手机仍在震动,迟郁心脏颤抖,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嘴角绷紧,半晌没说话。
云眠没什么反应,见他打车了,微微垂了下头,拎起放在地上的包:“我先去跳舞了。”
“等一下。”
迟郁突然开口。
迎着云眠不解的视线,他简直要心脏骤停,尽力稳下声音,不敢与她对视,闷声道:“我……我待会回来。”
云眠点了一下头:“好。”
“我能抱你一下吗?”迟郁突然道。
“可以啊。”云眠的声音柔和又平静。
打车前往医院时,迟郁仍旧在怀念那个怀抱。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很想抱一下云眠。
电话那天迟母的声音满是焦急:“你在哪啊?快到了没,你爸进去抢救了。”
“怎么会突然犯心脏病啊,天哪,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迟郁,你到哪了?你爸已经推进抢救室了,你哥也在回来的路上——”
迟郁紧紧闭上了眼睛,手指蜷起,像仍旧抱着云眠。
他耳边都是云眠的香气。
轻柔的洋桔梗香味。
医院里人来人往,迟郁赶过去的路上甚至撞到了一个医生,他缓了一秒,扔下一句“不好意思”便直冲冲地往里跑。
迟父一直有心脏病,医生多次强调严重性,迟父也一直注意着,这次突然进急诊室——
他觉得有点昏昏沉沉。
见到迟郁过来,迟母缓了一口气,拉住他的手,眼里满是着急,边祈祷边舒缓着心口。
等待的过程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突然推开,迟郁猛地站起,蹲了太久,他的腿发麻,差点栽倒在地。
他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听到这一句话,迟郁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便准备转身去找云眠。
他让云眠等太久了。
耳边嗡嗡的。
迟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去哪!?”
迟郁缓了过来,没抬头,闷声道:“去找云眠。”
“……”迟母沉默良久,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不是不让你去……你先休息一会儿,跟我陪陪你爸,好不好?”
迟郁没说话,摇了摇头。
迟父脱离了危险,已经送去病房,迟母也稍微缓了不少,半开玩笑道:“你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出门你都找不到路。”
迟郁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手正颤抖。
他顺从地跟着迟母坐了下去,脑袋里很空,只听见迟母正打着电话:“嗯,没事了,你不用急,明天再来就行……”
天黑得很快。
麻药劲过去,迟父慢悠悠醒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尾的迟郁:“你也来了啊。”
他艰难地活动了下头,内疚道:“哎,让你们为我着急了。”
迟母上前拉住他手,摇头:“说什么胡话呢。”
她半开玩笑:“你儿子刚刚急着走呢,还是我给你拦住的。”
迟父无力地咳了一下,轻轻抬手:“去哪啊?臭小子。”
“去哪?”迟母笑道,“找他未来女朋友。”
“……眠眠?”得到肯定答案后,迟父喘息一声,自嘲道,“你小子,还是长情啊。当时拿皮鞭天天抽你,你都没放弃。”
迟郁不清楚他的意思,垂着头没吱声。
半晌,迟父竟笑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