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程子阳鬓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此刻正湿哒哒地贴在面庞上。

一向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墨发此时却披散了大半在身后，俊秀的面庞上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几点泥渍。

再加上前几日被树枝划伤的，还未好全的伤口，整个人显得好不狼狈。

“怎么整成了这幅狼狈的样子？”程子阳似是不知道自己在顾曦眼中的形象，反倒是微皱了下眉，先对顾曦开了口。

他看到凌乱的发丝肆意飞扬在她身后，有些英气的面庞上是一道道的黄褐色泥痕。

顾曦衣服湿了大半，雨水顺着她黑色的衣摆滴答滴答地蜿蜒下来，其间还夹杂着泥土，原本整整齐齐的衣服现在显得破烂不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曦衣服上有些地方已经被划成了一条条的布条。

“大意而已。”

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顾曦默不作声地松开自己自己的手，一瘸一拐地朝着秦老走去。

其间其他人包括程子阳想过想要扶她过去，却都被她不着痕迹地错了开去。

秦老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一身是伤地朝着自己走来，眼中满是心疼。

“是爷爷不好，曦曦受苦了。”

顾曦摇摇头，藏在袖中的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轻轻拉了拉秦老的袖子。

秦老何其敏锐，立马便意识到了顾曦的意图，驱散围在周遭的几人，顾曦缓缓举起受伤的右臂，眼中似是泛着水光。

“爷爷，我的胳膊好像断了。”

秦老顺势扶起顾曦受伤的手臂，貌似不经意间在衣袖上一扫，在摸到一处坚硬后以宽袖遮掩着取走了东西，而后指尖一卷，向内一送，将东西藏在了袖中。

“我想吃张姨做的梅子饼和吕叔家的桂花糕了，可惜上次去买时走的慢了些，往常三十步的路程那日竟是走了将近百步。”

张姨根本不会做糕点，更不会做梅子饼，但桂花糕，吕叔家确实是有的，可顾曦一向不喜太甜的东西，桂花糕更是吃过一次后便不再尝试，而近百步，具体是多少步？

秦老稍一思考，明白了顾曦的意思，只是这东西，究竟是谁做的？

两人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顾曦露出一抹痛色，看着脸色也苍白了许多，秦老顺势一把搀住顾曦，转身叫来小杨两人，

“麻烦你二人送曦曦去找老赵，然后帮忙找许大夫，务必送去赵老身边，拜托了。”

村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不知道那人现在在哪里，又或者那人是谁，由不得他小心一些。

小杨小张两人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人的父辈母辈是当初跟着自己一同学艺，一同来村子定居的，两人更是从小便拜自己为师的，这两人绝对可靠。

况且两人武艺不比顾曦差上几分，不出意外的话，护顾曦去老赵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赵医术还算不错，眼下伤员众多，他便让老赵留下去照顾伤员，这边由他盯着。

至于老赵，想当初自己作为一个毛头小子刚来村子时，有诸多不适，是老赵帮着自己逐渐熟悉山中的生活，带着自己上山打野鸡烤野兔。

因为这，二十多岁的老赵还被父母说教了一番，说他一人不务正业便罢了，还带坏自己，自己帮忙辩解，结果害老赵被训得更厉害了。

就连老赵和他的爱妻，都是自己帮忙撮合成的，两人的婚事更是自己一手帮忙操办，担任的礼官。

后来两人一人担了村长，一人成了村中大祭司，关系更是非比寻常。老赵夫妻俩，也绝对可信。

看着三人穿过人群，走出视线，秦老几步跨到人群中的一个中年女人身边，叮嘱了什么。

女人因在家中排名老二，故而名唤齐二娘，她也是当初跟随自己来这里的人之一，现在自己要离开一阵，这里少不得要人看着。

二娘武艺高超，一把飞刀使得虎虎生威，自己不知何时才回来，这里有她坐镇，他也能放心些。

“你且安心去便是，这里有我。”

“好。”秦老颔首，转身便要离开。离开之前，他扫过明显轻松了很多的程子阳，眼神复杂。

会是这个孩子吗？

村外远离人群的一块空地上被搭起了几个幄帐，幄帐外几个火堆上正在架着锅子在煮些什么。

“哪里发现的？”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手中把玩着几片青铜的碎块，波澜不经地问道。

男子看着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声音也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清亮。但真正熟悉他的人却知道，眼前的人，年纪绝非看着这么年轻。

秦老站在他的身侧，乍看上去就像父与子一般，但开口却是一句“师父”。

“根据曦曦所言，应该是在村中那棵百年桂花树三十步远的某一个地方，具体方位徒儿还没来得及确认。”

“曦曦？是那个被你养在膝下的小姑娘？”

“正是。”

“难怪，若是她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男子细细摩挲着手中的东西，掌上忽然用力，碎块的尖锐边缘划破他的指尖，带出几颗细小血珠。

“师父知道曦曦？”秦老诧异地问道，师父上一次亲自来这里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那时，顾曦还没有出生。

“当然。”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缓慢转过身子，眼中满是盈盈笑意，他伸出空着的手，像小时候哄小孩子一样拂过秦老的发顶，

“为师虽不在你们身边，可是你们师兄几个，为师可是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的，不然怎么好来救你们呢？就像这次，若师父没有来，你们可要怎么办呢？”

仿佛本末倒置一般，面容年长者语气恭敬，反倒向年轻者作揖称师，这画面看着有些莫名的诡异。

秦老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男子却忽的哈哈大笑起来，拍着秦老的肩膀，边笑边说：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么不经逗，当年你们几个师兄弟，就属你小小年纪还没的一点孩子气，整天跟在那几个小混蛋后面给他们擦屁股。”

“……久别重逢，没想到师父您倒是比以前更喜欢开玩笑了。”

听到男子讲起儿时学艺时的事情，秦老也没有之前那么拘谨，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带我去挖到这东西的地方，立刻马上。”男子收起脸上的笑意，对着面前的人吩咐道。

脚步声响起，两人随之向外走去，男子在临走之际，顺手从桌上揣起一只碧玉茶盏进袖中。

救援挖掘工作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了，村外修坝的人也已经找到了。河堤垮塌发生在村中泥石流之后，再加上阵法恢复的及时，伤亡要比预想中的小，只不过柳老为了救人受了重伤，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村中倒塌的房屋已经被清理干净，接下来就是重建工作了。

那名神秘的男子只在灾事爆发时进过村子一次，在修补好大阵，确保局面稳定下来后便离开了村子。

因此除去当时跟着秦老去修补大阵的几人，其余几乎没有人知道男子的来临。

他们听说的，也仅仅只是村中来了贵客，至于贵客是谁，他们一概不知，更不会想到这名贵客是受众人尊敬的大祭司的师父。

顾曦就在隔壁休息由另外几个女孩子照顾着，有两人被叫走，房间中只剩，小杨，程子阳和当初救他的小张。

小张正在讲自己儿时的糗事，小杨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两人说的有来有回的，而程子阳却是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地应和一下，整个人随时在这房间中，但灵魂却是已经飞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总是会若有若无地心悸一下，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时刻萦绕在自己身边。

难道是他坏事做多了，终于要倒霉了？

“程子阳，秦老叫你过去一下，说是有人找你。”有人推开门，冷不丁地喊了一声。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走到了门口。

“辛苦了。”程子阳被带到秦老所在之处，对着带路小哥道了声谢。

有人要见他？会是谁？

敲过三声，他听到门内传来秦老慈祥的声音，推开门走进去，却响起了一个他难以忘记的声音，“子阳，好久不见啊。”

他这才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人，缓慢抬头见到主位上坐着的人时，他全身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面前的老者却像是相熟已久般朝他招招手，“过来些，让老夫瞧个清楚。”

他下意识看向秦老，却见到秦老向着门边走去，还带上了门。

他僵硬地转回脖颈，同手同脚地向着老者身边的唯一一把椅子走去。

虽然眼前人的面庞他并不熟悉，但一个人的气质和声音是骗不了人的，也或许是故意没有改变的，为的，就是让自己认出他来。

眼前的老者，便是那位大人，也是当初让他来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