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彩云交织,落霞漫天,鸟雀归巢,霎是漂亮。
秦老有事离开,小院中只剩了顾曦和程子阳两人。
顾曦推开房门,仅仅只是简单一眼,便见到青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呆呆地望着空气,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在想什么?”
顾曦关上房门,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她歪着头,逆着阳光,原本轮廓清晰的面容在漫天金光中若隐若现,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程子阳一下子便回过了神,抬起眼眸,仔细斟酌后说道:
“前几日我听闻村中学堂缺少教书先生,我想去试一试,不知这教书先生,可有什么要求?”
顾曦看他一脸认真 ,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不禁重视了起来。
她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随后摇了摇头,
“没有特别多的要求,只需能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便好,你若是真心想去试一试,我可以帮你。”
“那我就先谢过了。”
小院内,顾曦从房间中取出雕刻工具,又从柴房中挑拣出一块合适的木料,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借着黄昏时分的落日,开始一刀一刀地刻着木料。
而程子阳,则在窗边支起画架,沾满玄黑墨色的笔尖轻点淡黄色纸张,寥寥几笔,一个窈窕人影便跃然纸上。
顾曦一心雕刻,全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为了他人的画中仙。
一时间,小院中只剩下了刻刀落在木料上的摩擦声响和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时间就这样在点点木屑中逝去,相较而言漫长的黑夜逐渐接手了短暂的黄昏,点点繁星落满蓝色幕布,她刚整理好已经雕刻出雏形的面具,就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顾曦转身,随着声音看向门口,程子阳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房间推门而出,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间隔着清凉的夜风遥遥相望。
最后不知是谁先打破了宁静,
“夜里露水重,明日再继续也不迟。”
“……”
“好。”
秦老回来后,顾曦将程子阳的想法简单地讲了一下,秦老沉默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我去和赵老说一下。”
几日后,程子阳便正式成为了孩子们口中的“夫子”。
半月之后,高悬树梢的满月如同银盘一张,薄纱一般的清辉撒在浩瀚无垠的大地之上。
房间中早早地熄了蜡烛,月辉透过菱形的窗棂,在木地板上投下一片光亮。
仲夏之夜,窗外蝉鸣阵阵,花香四溢,窗内是沉重的呼吸声,其间不时传来声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程子阳一口银牙狠狠地咬住宽大的衣袖,额头上青筋尽起,冷汗顺着额角曼延,最后消失在衣领之中。
全身细密的疼痛仿佛被扔进虫窟,受万虫啃食一般,钻心的痛楚令他险些将舌头一口咬断。
又来了,全身的蛊虫同血液一同流淌在身体中,无处不在,无处不去。
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脸颊两侧,面色愈发苍白。
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子阳,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
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是那么颤抖,程子阳轻声回复道:
“暂时看来并无异常,如您所料,陈老看过您给的东西后,便让我留了下来。”
“很好,一切照常,如果发现村子里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明白。”
之前顾曦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当时的回复是来避难,其实不然。
不久前,那位大人要派人来这里监视村子里的一切,为表忠心,他便主动请缨,放弃在京城中做一名富家公子,来到山里驻扎。
当然,原因不止这些,
疼痛再次袭来,他死死地咬着口腔中的软肉,迎接着浪潮般涌来的痛楚。
等到痛楚不再上涨时,有一道声音响起,
“阿阳,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成功留在了锦澈山,但阵物,我还没有找到。”
“不着急,慢慢来。有事联系我们”
“好。”
声音消失,痛楚也开始渐渐消退。
脸色煞白,程子阳如同刚从水中爬出的水鬼一般。
虚弱的闭上眼睛,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即便是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此刻也一动也不想动。
太疼了。
除了给那位大人表忠心外,促使他来到这里的,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早就知道这个村子中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古老阵法,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阵法中埋藏起的关键阵物,毁掉阵物,从而毁掉阵法。阻止那位大人的计划。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早在来临之前,那位大人便给他种下了隐瞳蛊。
这种蛊虫极为罕见,分为子、母两种蛊虫。
在他体内的,是子蛊,母蛊则是在那位大人手中。
通过子蛊,被中下子蛊的人可以作为母蛊的眼睛,向母蛊传递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每一对隐瞳蛊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是同一个人培育出的隐曈蛊,也各不相同。
而在他体内,就有两种属于不同主人的隐曈蛊。
一种是属于那位大人的,另一种,则是父亲带给他的。
那位大人通过他的眼睛查看村子是否有异常,父亲他们则是通过他来观察村子,摸清村子情况早做计划。
说实话,顾曦他们对自己不差,他也不想这样做,但为了黎民苍生,他必须这样做。
“对不住了。”
喃喃自语着,程子阳站起身来,一头栽向床上的被褥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年后。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顾曦倚着门框,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紧不慢地说道,
“刚想起来有东西落在了学堂,我想回去取一下。”
程子阳看着她的动作,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陪你去。”
“不必,我一个人去便好。”
“不必?还是心里有鬼,不敢让我去?”
顾曦仍在摆弄着自己的衣袖,说出的话却令他心下一惊。
瞳孔猛地一缩,眉头皱了一瞬又赶紧松开,
她难道察觉出了什么?
顾曦表面上是在整理衣服,余光却一直在观察着程子阳的一举一动。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自然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也好,多一个人,路上也不至于无聊。”
程子阳快速整理好面部表情,伸手示意道:“请。”
放下衣袖,她先跨出了门槛,接着点头示意,“走吧。”
两人最后从学堂中取回一本书卷。
临走之时,程子阳“不小心”打翻了案几的竹杯。
杯中的水正巧洒在一旁顾曦的手臂上。
他一边口中不停地说着抱歉,另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忙不迭地递给顾曦。
顾曦倒是没将这当回事,接过手帕简单擦过后,便将手帕还给了他。
“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那我们便离开吧。”
“好。”
侧过身子,程子阳让出一条路让顾曦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她身后。
在顾曦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将那条手帕扔到了学堂的角落中。
而顾曦也趁着这个时间悄悄将袖口放到鼻子下面,
没有任何味道。
放下衣袖,程子阳也刚好跟了上来。两人面色依旧,看不出任何破绽。
“一本书而已,明天再拿不行吗?”
“明天要给孩子们讲的东西,我还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辛苦你了。”
夜风习习,两人走在青石板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乡间小路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走完。
两人互相告别,回到自己房间。
夜色渐浓,圆月高悬,群星散布在浩瀚银河之中。
顾曦闭着眼睛,听着隔壁院中传来几乎细不可查的咔嚓声,一个鲤鱼打挺,来到窗前,悄无声息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月光普照大地,在这片银辉之中,一个人影悄咪咪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向着门口走去。
将鞋子套在脚上,她从对面打开的窗户中一跃而出,借着墙上的花藤翻身上了房顶。
程子阳将大门拉开一条缝,如鱼一般游了出去。全然不知对面房顶上,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顾曦看着程子阳溜出去,向着南边快步行走,不禁咬了咬下唇。
难怪这家伙回来时便主动提出要锁门,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她就觉得这家伙最近有些不对劲,今天晚上还不是一诈就诈出来了,她倒要看看,程子阳要搞什么把戏。
从房顶跃上围墙,再一跃而下,顾曦犹如暗夜之中的幽灵一般紧紧地跟随在程子阳身后。
程子阳一路向南,在拐了几个弯后,停了下来。
见着跟踪目标停脚,她也赶忙找了一个凸起的土堆卧下,抓了把落枝挡在面前,假装自己是土堆的一株植物。
在她的视线中,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拿起地上的石头围了一圈,随后将东西放进去,又从周围捡了些落叶草叶盖在了上面。
事情做完之后,程子阳小心翼翼地向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人之后,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等到程子阳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顾曦才从土堆上爬起来。
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走到刚才他出现的位置,将上面的落叶拨开,借着月光,她看到了一方手帕和两封信。
手帕看角落的花纹,应该是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