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相谈甚欢”,整个听雪宫的变仿佛活了过来。
尤其慕容婕妤病愈,满宫宫人都松了口气,行走往来也多了几分笑容。
气氛感染,听雪宫上下都十分欢快,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息。
不过慕容婕妤同徐德妃一样性子,都不耐烦繁缛规矩,并不叫她跟卫宝林日日请安,只说有事再请安禀报便是。
这样一来,之前有过的龃龉便烟消云散。
阮含璋入宫以来接触最多的就是慕容婕妤,如今瞧着,她好似万事不知的异族宫妃,实际心机深沉,论说聪慧心机一点都不比中原闺秀少。
她这几句话一说,阮含璋便抬眸向她看去。
四目相对,阮含璋眨了一下眼眸。
她直接起身,道:“婕妤娘娘所言甚是。”
说着,阮含璋端起青瓷茶盏,对景华琰娇俏一笑:“陛下,今日机会难得,妾一早便很仰慕几位娘娘,想同几位娘娘都敬一杯茶,以表感谢。”
景华琰挑眉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手里摸索着另一只青瓷茶杯。
“含璋有心了。”
景华琰说:“既然你心诚,便按你心意而为。”
阮含璋眉开眼笑:“谢陛下恩赏。”
含璋两个字一出口,徐德妃先沉了脸色。
不过有景华琰口谕,她不好当面拒绝,姚贵妃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冷哼一声:“宝翠,上茶。”
话音刚落,阮含璋就给了红袖一个眼神。
红袖十分聪慧,她手里捧着青瓷茶壶,上前一步就要给徐德妃倒茶:“娘娘,请……”
“不用你侍奉德妃娘娘!”
她话还没说完,徐德妃身边的宝翠姑姑便轻轻一推,红袖一个没站稳,手里茶壶直接飞扬出去。
啪嗒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宝翠本是故意刁难红袖,谁知那茶壶甩出去的时候不偏不倚,一壶茶水都淋在了徐德妃的衣袖上。
“哎呀!”
徐德妃惊叫起身,下意识掀开衣袖,就要查看是否烫伤。
“娘娘,您没事吧。”
宝翠立即上前,用帕子遮住了徐德妃的手臂。
红袖吓得面色苍白,跪倒在地不停哆嗦。
就在此时,慕容婕妤感受到阮含璋忽然碰了一下她的手。
动作很轻,好似不经意间,一触即离。
慕容婕妤恰好就坐在徐德妃身侧,此刻她立即蹙起眉头,上前就要去看徐德妃的手:“德妃姐姐可好?这茶烫不烫?还是立即叫太医吧。”
徐德妃到底是宫中多年的主位娘娘,不过电光石火间便已回过神来,她直接收回手,冷冷道:“不用了。”
说罢,徐德妃看向景华琰:“陛下,是臣妾之过,不应如此大惊小怪。”
说着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红袖。
方才的事情发生极快,但众人又不是傻子,红袖这一次完全是无妄之灾。
凭着阮含璋那矫揉造作的样子,若是真要去训斥红袖,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到时候若是景华琰再偏心,徐德妃便更是落了面子。
以后还如何在宫中自处?
思及此,徐德妃深吸口气,脸上竟浮现出温和笑容:“你起来吧,本也是意外,本宫不怪你。”
说罢,徐德妃抬眸看向阮含璋。
好似在安慰,实际却是警告。
“阮宝林,你这宫女年纪轻,胆子小,”徐德妃一字一顿道,“你回去可要好好安慰一番,晚上可别吓得做噩梦。”
阮含璋立即就说:“谢娘娘仁慈。”
红袖早就满脸是泪,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宫人犯了错,最忌讳又哭又闹,更惹人厌烦。
因此此刻她就跪地无声流泪,头都不敢抬,也还算懂事。
听了阮含璋的话,她飞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嘭嘭嘭给徐德妃磕了三个头:“谢德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事情到这里,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姚贵妃适才轻声开口:“好了,都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景华琰倒茶:“陛下,今日上午可是有件喜事呢。”
三言两语,就把方才尴尬气氛化解。
姚贵妃是仁慧太后的堂侄女,少时便经常出入宫闱,同景华琰也算是青梅竹马,自由便相识。
她一贯温柔贤惠,景华琰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
“有什么喜事?”
看向姚贵妃的眼神,也带了少见的温柔。
姚贵妃并不以此而骄傲,反而依旧面色如常,温柔地说:“今日上午,臣妾本来在同明瑜玩耍,熟料明瑜指着虎头布偶,叫父皇。”
大公主景明舒已经一岁了,她生得玉雪可爱,灵动聪慧,很得景华琰的喜爱。
不过她开口说话晚,刚刚才会叫母妃,父皇更是一直没能学会。
景华琰喜欢女儿,时常过去看望,经常拿那个虎头布偶陪她玩,倒是让大公主记住了。
果然,姚贵妃一提及女儿,景华琰的心神就被吸引,脸上效益更浓。
“明瑜真是好孩子,朕很是期待听她喊父皇。”
“明瑜也很想念父皇呢。”
说到最后,帝妃二人仿佛寻常夫妻那般,语气里都是孩子初长成的骄傲。
徐德妃今日心气本来就不顺,看到这场景,更是要把手里湿漉漉的衣袖绞碎。
一直没有开口的梅昭仪看到她惨白的面容,垂下眼眸,忽然道:“陛下,说起来,臣妾也好久没去看望过大公主,同样有些想念。”
“借着今日这机会,不知可否去看望一二?”
景华琰也想去看望女儿,闻言便说:“如此甚好,走吧。”
他根本就没问旁人意见。
姚贵妃看了一眼梅昭仪,微笑着起身,站在一边等候景华琰。
而此刻,徐德妃、慕容婕妤和阮含璋还没有动作。
徐德妃自然不想去。
她左手边湿漉漉的,衣袖都湿透了,这样去临芳宫,哪怕坐在步辇上也很是丢人。
但她不想去,自己又不可能说,只坐在那一动不动。
倒是慕容婕妤此刻起身,对景华琰等人福了福:“陛下,贵妃娘娘,臣妾大病初愈,怕身上仍有病气,过给大公主实在不妥,此番便不去临芳宫打搅了。”
她这理由倒是给的很好,也给了徐德妃台阶。
阮含璋忙起身,说要侍奉慕容婕妤回宫。
而徐德妃也说要回宫更衣。
因此,三人便留在原地,目送帝妃三人和乐融融离去。
等人都走了,徐德妃才冷着脸看向阮含璋。
她忽然又不着急了。
“阮宝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如今盛宠,就可以任意而为?不把我们这些主位娘娘放在眼里?”
阮含璋低下头,依旧是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
“妾不敢,娘娘误会妾了。”
徐德妃冷笑一声:“你这把戏,本宫见多了,陛下也见多了。”
她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蒙骗陛下,也别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得宠。”
“日子还早着呢。”
阮含璋垂下眼眸,依旧委屈:“是,妾都明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老话是有道理的。”
这话可是明晃晃讽刺徐德妃。
徐德妃当年可是景华琰和皇贵太妃力排众议非要迎入宫中的,这四载以来一直盛宠不衰,即便周宜妃也受宠并诞育大皇子,却也依旧比不过徐德妃。
否则为何周宜妃怀孕有功才被封为宜妃,而徐德妃膝下空空却是四妃之首?
一是她出身,二也是景华琰对她的偏心。
可这样的盛宠,到了今岁便忽然消散了。
也并非景华琰就弃她于不顾,只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新进宫的宫妃身上。
这里面,尤其以阮含璋和苏采女为先。
前几日阮含璋挂红,不能侍寝,那名不见经传的孟选侍又入了陛下的眼。
这一来二去的,徐德妃已经二十几日未曾侍奉在御前了。
她岂能不着急?
加上慕容婕妤忽然病愈,今日又看到陛下只单独召阮含璋来御花园游玩,心中的愤懑便全部发了出来。
她其实是故意做给景华琰看的。
男人,可不都喜欢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没看方才景华琰一直坐在边上吃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如今皇帝走了,徐德妃倒是一改方才的怒发冲冠,只语气越发冰冷。
阮含璋看着她苍白的眉眼,心里不由感叹,这宫中的娘娘们,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徐德妃是一,姚贵妃也是一,就连仙女一般的梅昭仪,更是不敢让人小觑。
真有意思。
徐德妃听明白了她的嘲讽,却只是冷脸,只她身后的宝翠厉声道:“大胆!”
这一闹,场面就不是很好看了。
此刻慕容婕妤才淡淡开口:“德妃姐姐,阮宝林可是我宫中的人。”
她说着,瞥了一眼宝翠,说:“还轮不到一个姑姑来训斥。”
这就有袒护之意了。
徐德妃反而挑了一下眉。
她扶着宝翠的手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慕容婕妤,片刻后倏然一笑。
“慕容缨,你小心引狼入室。”
说罢,徐德妃领着宝翠直接离去。
等人都走了,慕容婕妤看着前面流水潺潺,端起茶杯道:“你早发现了?”
红袖的那一壶茶太刻意了。
旁人不知,慕容婕妤是听雪宫的主位,她如何能不知?
论说棠梨阁,最严厉的是佩兰,最稳重的就是红袖。
若今日是青黛动的手,慕容婕妤还不会怀疑,但红袖就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了。
阮含璋抿了抿嘴唇,端起茶杯碰了一下慕容婕妤的杯子。
“娘娘方才说过了,我是娘娘宫里的人。”
阮含璋笑颜如花:“自然要为娘娘出力。”
微风吹拂,溪水潺潺。
不远处,二乔玉兰热闹绽放,粉白颜色开满枝头。
八角凉亭中的两位宫装丽人,此刻安静对视,唇角含笑,端是一幅美丽画卷。
慕容婕妤深深睨了一眼阮含璋,片刻后才端起茶杯,把新进贡的雀舌一饮而尽。
“几如此,就记住你说的话。”
说罢,慕容婕妤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这八角凉亭就只剩下阮含璋。
“起来吧。”她对红袖淡淡道。
红袖这才爬起来,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这一桌子点心都没人动过,样样精致,都是年少时阮含璋从未吃用过的。
此刻见了,不由抿了一下嘴唇。
“红袖,方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