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我的命是你的。”
刘郁离有些头大,上次谢若兰这么说时,她说得口干舌燥都没能扭转谢若兰的一根筋。只好转换话题,问道:“梁山伯去哪了?”
谢若兰:“我让他在前院看医书,他有基础,有悟性,比郁离山庄那些人能更快出师。”
在从军前,刘郁离就有心培养一批可靠的医护人员,但现实中困难重重。学医之人必然要识文断字,而且医术也没有速成之道,单是这两条就已经筛掉郁离山庄百分九十的人了。
跟着刘郁离进军营,体力上还不能太差,最好会一些拳脚。若是再加一条女子身份,符合条件的竟无一人。
谢若兰尝试过练武,半个月的时间,体力没有增进,还差点把自己折腾的断胳膊断腿,刘郁离哪里敢让她继续练下去。
郁离山庄建立不到三年,纵是谢若兰医术不凡,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培养出合适人选,万般无奈之下,将主意打到梁山伯身上,先用他凑合一下。
等到了第二日,刘郁离便急不可耐地要回军营,谢若兰有些气恼,“怎么不能养好伤再回去?”
刘郁离理直气壮道:“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劳苦功高啊!”
闻言,谢若兰心底一酸,背过身去,“后厨的鸡汤快炖好了,我去给你端一碗。”
中军帐中,距离谢玄上次看到刘郁离,已经过去整整九个月。
这期间,刘郁离等人没有传来丝毫讯息,早在半年多前,谢玄都怀疑是谢安所派任务太过凶险,三人折在外面了。
听到小兵禀告,回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
九个月的时间,去时三人,回来两人,刘郁离还一脸重伤未愈的憔悴模样,谢玄便知此行的凶险,问道:“现在可以说,丞相给你的具体任务是什么了吧?”
伸手指着一旁的座椅,示意刘郁离坐下。
刘郁离没有推辞,施礼谢过后,坐在一旁开口道:“我们去了秦国。”
长时间的隐秘任务,谢玄心中有所猜测,还不算意外,“是刺探军情?”见刘郁离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在秦国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九个月的时间不短,但若是放到潜伏于敌国,探听消息的细作身上,这个时间又短得可怜。
谢玄没指望刘郁离等人能获取到什么重要情报,但刘郁离一开口却是石破天惊。
“三个月后,秦国将以襄阳为据点,选择向南推进……”
“你说什么?”谢玄早已预料到秦晋之间必有一战,但他没想到这一战来得如此迅猛,更没想到刘郁离竟然能探听到如此机要军情。
“这么短的时间,你确保消息可靠?”
刘郁离:“我只探听到了三个月后,秦国出兵的消息。具体的行军路线另有其人,请恕属下暂时不能透露此人身份。”
朱序的身份至关重要,要不然谢安不会连谢玄也要瞒着,在未得到谢安准许前,她还是暂时不要透露此事了。
“你们连行军路线都拿到了?”谢玄眉头蹙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通常大战之前,主将为了保密,不到率军出征的那一刻,都不会将这类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提前三个月,拿到部署,听着怎么也不可靠。
似乎看出了谢玄的疑惑,刘郁离解释道:“三月后的战役,只是秦军的一次试探。”
“秦军会兵分三路。”刘郁离起身,走到谢玄身侧悬挂着的地图前,伸手指着淮河地区,说道:“征南将军苻睿将会渡过淮河从东路进军……步兵校尉姚苌从涪陵……后将军张蚝兵出斜谷……”
一番侃侃而谈后,刘郁离总结道:“具体的兵力配置暂时还不清楚。”
谢玄:“……”
这还叫不清楚?他平生没见过如此清晰明了的军事情报。
“属下回来时与秦国征西大将军吕光交手了,将其重伤。”
她用吕光当挡箭牌,令他挨了一箭,怎么不算重伤了他?
谢玄:“你重伤了吕光?”
北府军中谁不曾听过吕光的赫赫威名,便是他与吕光交手,也难以将其重伤。
怪不得叔父会派刘郁离去秦国执行秘密任务,原来此人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贤才,有将帅之风。
“侥幸而已。”该给自己搽粉时,刘郁离绝不含糊,看似无意说道:“还曾有幸与冠军将军慕容垂比试了一番。”
深深的艳羡自谢玄眼中溢出,燕国战神慕容垂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撇开身份、立场,慕容垂是他这辈子最为敬重的英雄,只可惜他从未有机会与慕容垂交手。
“你这个年纪能与慕容将军交手,从中学个一招半式,已是幸事。”
谢玄自认哪怕是他,面对慕容垂也只有一败的结局,从没想过刘郁离会赢的可能。
刘郁离点点头,面上一副颇以为然的谦虚模样,嘴上却说,“慕容前辈不吝赐教,郁离侥幸赢了一把宝刀。”
谢玄嘴唇翕张,脑中似被狂风暴雪冲刷过,一时间说不出话。顿了顿,剑眉扬起,问道:“赢了一把宝刀?”
换言之,刘郁离与慕容垂比试,前者赢了后者,还获得了战利品。
刘郁离解下腰间宝刀,双手呈递给谢玄,“此乃桓大司马旧物。”
“桓大司马的旧物?”谢玄拿起宝刀,细细打量,惊愕之色久久未消,叹息道:“竟是这把断江!”
提起此刀牵扯出桓温一桩旧事,苏峻之乱中,桓温之父桓彝被叛军江播所害,桓温时年十五,枕戈泣血,誓报此仇。
后来,江播去世,在其丧礼上,桓温假扮吊唁的宾客,手持利器,斩杀了其子、其弟。
为父报仇,此乃孝行,为世人所赞许。此事过后,桓温将当日斩杀仇敌江氏的宝刀,命名为断江。
之后,断江陪着桓温南征北战,直到枋头之战,桓温败于慕容垂之手,断江也为人所夺。
此乃桓温平生大恨,至死难忘。
听谢玄讲完断江来历,刘郁离睫毛低垂,掩下眼中精光,忐忑问道:“竟有如此渊源,以属下的身份拿着断江是不是不太合适?”
谢玄凝视着手中宝刀,犹豫了片刻,说道:“断江乃是你从慕容将军手里赢过来的,论理当属于你。”
“论理”二字一出,刘郁离便知这把刀与她无缘。
既然留不住,那不如用来换取利益,刚想开口将东西献给谢玄,就听谢玄继续说道:“你若是将断江送还亢龙桓氏,于你将来的前程大有助益。”
自古宝刀配英雄。谢玄一直拿着断江不撒手,刘郁离自然能看出他对此物的喜爱,本以为他会留下。
不承想谢玄竟为站在她的立场,建议将断江送给桓氏,换取利益。
刘郁离:“多谢将军提点。郁离与桓氏并无来往,还请将军帮忙,将断江送归桓氏。”
刘郁离当真没有门路将断江送回桓氏吗?看似请求谢玄出手相助,实则是将归还断江的恩情分润给谢玄一半。
谢玄未必需要,但刘郁离不能不表示。这就是官场上的人情世故。
闻弦知雅意,谢玄出身世家大族,岂能不懂这些门道,摇摇头拒绝了,说道:“秦军将于襄阳进攻,荆州乃是桓将军镇守之地。等你养好伤,我有意让你前去荆州,助他一臂之力。”
北府军驻守京口,没有调令不得擅自离守。而襄阳远在荆州,此时是桓冲管辖之地,此战只能由桓家军出面。
此战情报是由刘郁离冒着生命危险取回来的,其中内情他最清楚,正是辅佐桓冲的不二人选。
若是情报没有问题,刘郁离也能从中收获战功。
若是情报不实,中了秦国的圈套,刘郁离便要以自己的性命为此担责。
刘郁离当即说道:“任凭将军吩咐!”
谢玄:“你此行可以将断江交予桓将军,他是桓大司马的弟弟。”
刘郁离微微颔首,虽然谢玄没说,但她知道桓冲不但是桓温的亲弟,更是桓温选中的继承者。
桓温世子桓熙志大才疏,于是桓温病重之时将手下的桓家军交予桓冲统领。
此举却引发了桓家内乱,桓熙与其弟意欲合谋杀害桓冲,但这两个草包着实不是桓冲的对手,被桓冲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番,将二人踢出家族核心,流放到了长沙。
换言之,现在桓冲才是亢龙桓氏的当家人,是最有资格接手断江的人。
谢玄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有机会与慕容将军、吕将军交手的?”
此二人在秦国位高权重,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刘郁离一介白身,是如何与二人产生交集,还得到交手机会的?
提起此事,刘郁离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机缘巧合下,属下得到了秦帝赏识,被他封为鹰扬将军。”
当啷一声,断江从谢玄手中滑落到地上,“你再说一遍?”
机缘巧合、秦帝赏识、鹰扬将军,这些词连在一起,他都听不懂了。
隐去与朱序接头之事,并有意略过白敏行,刘郁离大致讲解了一番她在秦国的经历。
碰瓷道安大师、偶遇苻坚、挑战慕容垂、给阳平公算命、挟持吕光,桩桩件件谢玄听得心潮澎湃,一颗心随着主人公遭遇跌宕起伏,忽上忽下,忽快忽慢。
说实话,要不是刘郁离拿出了桓温的宝刀,还有将军的身份令牌,谢玄都怀疑他此时此刻正在市井之中,听说书人讲述传奇话本。
最后,刘郁离是在谢玄的目送中走出中军大帐的。
然而,所有的得意在窥见夕阳之下那抹长身玉立的身影时,烟消云散。
那道身影太熟,熟到那人没有回头,俊美无俦的面容却在瞬间浮现心头。
等了整整八个多月,才见到朝思暮想之人,蓦然回首,马文才眼中的光芒比漫天夕阳更明媚灿烂,抬起脚,身形向前微倾,刚想狂奔而去,却莫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双丹凤眼凝视着眼前人,璀璨光芒慢慢黯淡,像是万千星光同灭,只留苍茫夜空,孤寂到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