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别用手碰。”女店员从手机里抬起脸来呵斥、起身。
林莓刚迈进婚纱店，就看到先一步入店的大姐正抱歉地从模特身着的婚纱上缩回手。
“请问，婚纱不可以试穿吗？”林莓问，女店员却没空理她，皱眉越过林莓、朝她身后快步走去：“啧、别碰店里的猫。”
林莓跟着她回头，贺野手还搭在懒洋洋的布偶猫脑袋上，仰头“哦”了一声，抬手、投降，猫咪伸了个懒腰，瞅了一眼投降的“猫爬架”，“嗖”得沿最优路径三两步蹿上贺野肩头，舔爪子。
贺野弯腰勉强抬起脸、摊手：“我没碰它。”
“你是七班的……”女店员端详贺野，犹豫了一下，说：“贺池妹妹？”
贺野太阳穴一抽，捏了捏眉心。
“猫猫猫、我的小可爱呢……”
门外人影冲进来，边甩手上水珠、边左顾右盼，视线定在“猫爬架”脸上：“……贺野？”
“啊、李…雨馨？”林莓回忆了一下，说。
李雨馨回头：“诶？你也在，你们来干嘛？"
林莓一努嘴：“看婚纱……”
“你结婚？”李雨馨瞪大眼睛。
“你信么？”林莓挑眉。
疑惑的视线又挪向嫌疑人二号——猫爬架此刻正伸手想把猫取下来，却无奈被爪子勾住了衣领、挣脱无门——李雨馨提着猫后颈折腾了一番，这才把猫卸下来、抱在怀里跟贺野对视：“总不可能是你吧？”
“你信么？”贺野学林莓语气，直起身子眨眨眼。
“你结婚我儿子会疯。”李雨馨收回视线，合指扇了扇，又扭头看最后一位嫌疑人林娴——“emm……？”
疑惑的视线最终又回到林莓脸上，直到得到后者肯定的点头，短暂的诧异从李雨馨脸上一扫而过，又恢复如常。
“你们都认识……？”林娴笑得拘谨。
“她同学。”林莓指贺野。
“勤工俭学呢，阿姨，是您要试婚纱吗？”
李雨馨热情回应着，边把猫塞给女店员——她的好友，三班同学李果——显然她的伙伴并不配合，猫又立刻被塞回李雨馨怀里，两人视线短暂交锋，手底下拉扯着小声嘀咕了几句，李果这才又乖乖把猫接过去，走到一边去了。
“贺池在你们学校是不是还挺有名的？”大姐欣慰地说。
听到名字，抱猫的人突然瞥向这边，竖起耳朵。
“是啊，我们学校可多女生喜欢他了。”李雨馨暧昧看了李果一眼，边取婚纱下来。
“那贺野呢，是不是也可多男生喜欢？”林娴问，林莓捂额头，心说车站送别赵医生那时，您是没在场还是没开窍，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娴问完，“哎呀”了一小声，局促地笑着，不再说话。
“对啊，”李雨馨说，贺野看向她，她笑着说，“我有个朋友就喜欢她。”
“我知名度全靠贺池，”贺野说着，看了李果一眼，显然还对李果所谓“贺池妹妹”的称呼耿耿于怀。
这边，林莓跟着林娴进了更衣室，等婚纱套身上，再拉开帘子，外边贺野正站在一旁回消息一半，看到两人出来，突然长按发送语音：
“你在门外等着吧，我们可能还要挺久。”
紧接着她又问：“我们在试婚纱，你要来吗？”
“姜宇？”李雨馨口型问，贺野摇摇头，点了新鲜回过来的语音——
“不了。”声音有些失真，但却立刻吸引了众人注意。
贺野眨眨眼，突然瞥林莓一眼，背过身去：“林莓也在，真不来吗？”
五秒钟后，“嗖”一声消息到来，声音低沉，“位置。”
贺野：“你这也太双标了……”
李雨馨在一旁瞳孔震惊、看向林莓，那边李果意外抬头，跟随李雨馨一起瞥向林莓，然后走到李雨馨身边，压低声音问：“她是谁？”
“就跑步那次，”李雨馨回头看店员，“八百米替跑晕倒那个。”
皱眉回忆了几秒，李果又问：“什么关系？她跟贺池……”
“亲戚吧。”
“哦…”声音松了口气。
“没血缘。”
“…哦。”李果皱眉皱起，李雨馨不嫌事大拍她肩膀，“脑袋瓜子里有没有闪过很多狗血情节？”
她话没说完，猫被塞回怀里，李雨馨挑眉、乖乖闭嘴，照顾同伴心情。
*
“我穿这个会不会不太合适。”
在落地镜前摸了摸脸，林娴不好意思地问。
“哎呀姐，好看着呢，到时候化了妆更好看。”
林莓倾身帮她拽了拽大纱裙摆，脑袋上突然被雾蒙蒙的白色笼罩，回过神，才发现是贺野把婚纱给她铺到了头顶。
“你戴错脑袋了。”
“配套的在她手里，”贺野一指身后，李雨馨正取来头纱帮大姐调整，贺野指着镜中的林莓，“我看这个短发戴挺合适。”
贺野调整头纱方向，把林莓拽起身推到大姐旁，对着等身镜：“奶奶您看林莓戴这个是不是也挺好看。”
大姐点头：“是好看、是好看，能给她也试一身吗？”边扭头询问。
李雨馨点头：“当然没问题。”
“不不不、我还是算了吧。”林莓直摆手，一点小小的粉红色泡泡在心头一点点膨胀，即将炸开。
她下意识朝门口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暗骂自己也太容易被心猿意马左右了情绪。
贺池要来……心里一个声音说。
想让他看见自己穿婚纱的样子。
内心的念头初露端倪，她想立刻浇灭它，林莓脸颊微微发烫。
架不住李雨馨直接取了婚纱塞她怀里：“要我帮你换吗？”
“倒倒、倒也不用……”
“那果子，你帮她。”李雨馨吩咐道。
李果扯开帘子，沉着脸，将半推半就的人带进试衣间。
林莓乖乖脱了外衣，李果又示意她转过身，从脚底将婚纱提起，一通忙活后，帮她系腰背后的带子。
外边传来对话——
“姐，你再试一下这套秀禾？”
“我等小莓出来帮我换吧。”
“没事，姐，您不用害羞，我也可以帮您。”李雨馨说。
林莓收回注意力，因为身后的人轻哼了一声。
“大把年纪，还挺保守。”李果小声嘟囔了一句，
没有隔音，声音穿了出去。
试衣间外沉默了半晌，贺野突然说：“奶奶，我来吧，帮衬你换衣服。”
“不不不、不用，我还是等小莓。”
林莓在试衣间内，换衣服的手速度加快了一些。
贺野沉默了，大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补充：“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背上有疤，前几年出车祸留下的，面积挺大的，怕吓到你们。”
又换了李雨馨热情的声音：“没事，那又没什么，贺野你要不回避一下，你也别怪大家总认错你跟你哥，你打扮太中性了。”
推搡着，三人脚步声去了另一边。
李果帮林莓拖拽着婚纱，拉开试衣间帘子，来到落地镜前。
肩膀上的头纱被整了整。
林莓正要道谢，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女为悦己者容。”
心跳漏拍，林莓问，“什么意思？”仿佛心里一些残破不堪的念头被戳到了。
“你没上过学？”镜中李果从林莓身后一歪脑袋，甜笑着说，“女孩子都愿意把美的一面展现给喜欢的人看，对吧。”
林莓平静转过身：“你喜欢贺池？”
“对。”她很坦然。
这倒是让林莓挺意外，她佯装镇定：“那更没必要给自己树立假想敌。”
“假想敌？你么？”李果反问。
林莓心里一咯噔。
女孩笑了：“贺池他很痴情的。”
林莓不明白地看着她。
女孩说：“我看到过的被他拒绝过的告白就有好几个，你知道为什么拒绝吗？他说‘有喜欢的人。’”
呼吸一滞，林莓心口突然开始砰砰直跳。
一股隐隐约约的期待，交织着复杂的不好的预感，搅得她心口隐隐作痛。
“高一我注意到他开始，那个女孩就存在了，他应该是喜欢她很久了。”
一头乱撞的小鹿，在尚未找到迷雾出口时，就一头撞死在了树上。
就在林莓自作多情做足了心理准备，等她说出贺池那个所谓“喜欢的那个人”多少可能会符合自己特征前，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将她以为的呼之欲出的不被世俗允许的她一厢情愿的答案浇灭在了她滚烫的脸颊上。
原本以为只有害羞时脸颊会滚烫，原来一种名为羞耻的，或者叫做自作多情的情绪，也同样会让脸颊滚烫。
“不过对你而言，好消息是，她们没在一起，坏消息是，你大概只是个替代品，据我所知，那个孩子也喜欢跑步，所以他才把你们联系起来的吧……”
“你是演话剧的么？”林莓笑着问，女孩皱眉。
“我是贺池的姨奶奶，按辈分你也是孙子辈的，你家里没教过你跟长辈说话要有分寸么？”
可真差劲，林莓内心苦笑，明明是自己见不得人的念头被提前戳穿，现在居然用辈分压人，林莓捏了捏手指。
如同一个垂死挣扎为自己辩驳、演技拙劣的丑角，说话内容语无伦次、溃不成军。
“那希望你能言行一致，知行合一。”李果笑。
*
回故乡的大巴车上，林莓倚着窗子发消息。
言惠：“你是风吗……”
林莓：“你是沙……？”
“……我是说你行踪飘忽不定的，怎么突然就回老家了？”
“想我妈了。”
“不带小孙子们一起回去？”
“这两天查分数、领毕业证，应该挺忙……而且我心脏不好。”
“怕他俩没考好？”
“怎么可能。”
“差点忘了，贺池学霸。”言惠说。
林莓手指放在按键上，盯着“贺池”这两个字看了好半天，指尖迟疑了几秒，这才缓缓按了个表情包过去。
傍晚时，林莓已经坐在了自己家单元楼的楼顶，吹着晚风发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拉回神，在看到屏幕上“贺野”名字时，她按了静音把手机揣回兜里，假装没看到。
没过多久，又是消息提示音，一条接一条，于是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还未解锁，贺野的一连串消息轰炸过来，复读机似的——
“人呢？”
“人呢？”
“人呢？”
想了想，打开聊天框，林莓回复她：“我回老家了。”
隔了几秒，对方发了两个字：“好吧。”
对话戛然而止，林莓继续吹着风，手机捧在手里。
贺野的聊天框失去动静后，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像与世界失联了。
正要收回手机，鬼使神差又打开聊天软件，翻出联系人列表划拉到h行，盯着贺池的名字和头像发起了呆。
她们是在贺池入住到家里后加的好友，加得很随意，林莓委托贺野买卫生纸回来，又被她转而委托给她的哥哥贺池，转账时林莓鬼使神差问贺池要付款码，结果对方却说“好友转账吧。”
苦笑着收回神，划掉聊天软件，收了手机，也收回了妄想，火烧云海让林莓再次回归平静。
*
第二天傍晚，林莓正打算再次登上楼顶去发呆，却被母亲王定雪叫住：“怎么魂不守舍的？过来帮我押腿。”
林莓脚步飘飘忽忽，在母亲的指挥下，机械地帮忙她扳手臂、按腿，直到敲门声响起。
“谁啊？”王定雪大声问。
工具人松开胳膊，机械地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突然挤进来个人影、将林莓一把抱住。
“好久不见！”贺野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林莓从她肩头被迫仰起脑袋，贺池正站在门外，两人面对面，视线就这样直勾勾对上了。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夏天的清爽盈溢而出。
“你猜我考上没？”贺野声音带了微弱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