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阻挡着大雨,在屋里藏起一处柔和的夜晚。
灯光朦胧,空气像是蒙了一层纱,干燥宁静。
何昉说了句不用谢,笑着问道:“那我现在可以看视频吗?”
“可以。”
徐行这边打开主页,何昉却悄悄侧头。
徐行面色平静,带着如同月亮边缘的柔和,这种感觉何昉常在学院的老师身上见到,在他看来那是由一张张书页翻阅而成的厚重感,一种平稳或内敛的气质。但徐行不爱看书,这是他猜的,他相信徐行回房间大概率就是在剪辑视频或者打游戏——虽然他们没认识多久,但他对这个猜想很自信。
其实,就在徐行问他视频怎么样时,他的胸口也窜出莫名的紧张,激动。
他想,那是被徐行目光牵动而产生的联结,于是,作为回答者的自己也开始了期待。
徐行点开了个人主页,最上面是UP主的简介,粉丝1.1万,视频201个。
稿件界面里,有带着同类标题格式的系列视频,有攻略,模组,彩蛋,实况,测评……每个视频的封面精致简洁,已经形成制作者独有的风格了,但仔细一看,仅在标题和封面,每个视频都有明显区别,又在各自系列里统一。
何昉不懂视频剪辑,在他的视角里,就像看到一柜书,书本的类型编号划分确定,他可以随意摆放插入书籍,直至一面书,一墙书……
何昉想起秦臻城打来的那通电话。
那是他最后一次拒绝秦臻城后,秦臻城说的一段话:“对不起兄弟,我真不是想道德绑架你,但我真的希望你考虑一下。我那个朋友两个月都没回家,就在海底捞打工攒钱,走读资料早准备了,房源也看了一个又一个,他会坐两小时公交去看房,怎么会因为环境犹豫……”
他当时拒绝是因为自己租房也是为了找安静,多余的房间也准备方便家人留宿,但对自己也不是必须。面对秦臻城如此的请求,他也不忍拒绝:“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助你的朋友?”
秦臻城犹豫了半响,说:“我不想让他有放弃的理由,我想推他一把,我知道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这句话,何昉答应了秦臻城的请求。
而他现在,也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何昉。”
“哎!”何昉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徐行。
“我电脑好像没电了。”徐行说着,操纵着鼠标在右下角划着圈,里头的电量条只有笔尖一般细了,何昉凑近看了眼,笑道:“那不看了,如果有空我也想自己玩一下。”
他说着转过头,正好看到徐行脸上的笑。
还是那种和月色一般柔和浅淡的笑,窗外下着暴雨,今天的徐行笑了很多次。
何昉看着他开口问:“你剪辑视频很久了吗?”
“大概大二开始的,一年多了吧。”徐行说着,电脑关机合上,推进桌内。
“对了,你是学的什么专业?”
徐行的轻轻一敛,没有看何昉:“临床医学。”
“哦,这样。”何昉点点头,没有继续问。
徐行的手已经离开鼠标,像是无所适从地在桌上找了找,他本来从不在乎与人相处的氛围如何,但此刻,他却忍受不住这份沉静:“为什么问这个?”
何昉一脸理所当然:“我了解一下室友的专业不行吗。”
徐行一愣:“可以。”
何昉示意徐行递给他一只笔,笔身在他的手指尖打转,见徐行看了过来,他才低头绕了个漂亮的花样:“我和你住了七天,竟然今天才知道你的专业。”
徐行认真地看着那支流转的笔,他的手已经收回,落在两侧,他闻言抽出目光,微笑起来:“你没有问我。”
“那怪我?”何昉说,一脸惊讶装得恰到好处,随机又得意道,“我呢情商高,说话都是讲究时机,既不冒犯还要得体。”他说完,挑了下巴道:“你看,我问的时机不冒犯吧?”
徐行笑了:“得体。”
因为大雨,夜晚变得更沉,离开了电,时间也走得更慢了。
屋内两人都是十二点才准时睡觉的,虽然都从未想过和对方有共处一室闲聊的时刻,但此刻,时间在两人的交流中缓缓而逝。
说是交流,其实多半都是何昉在聊,而徐行多是在听,只是偶尔回应两句。
何昉向徐行讲故事般的说了一本书的情节,那是他最近看的一本悬疑书,书里章节视角的转换,平缓却富有冲击的反转给了他很大的惊喜,既然闲着,他干脆把喜欢的故事分享出去,然后挑出线索,时不时让徐行参与推理。
最开始何昉只是想活跃氛围,总是配合着做出表情和动作烘托氛围,但说着说着,他语气渐渐平缓,目光落得沉静。
他说话时,徐行是直接看着自己的眼睛的,这并没有带来一种紧迫感,徐行的回应简单,却也没有带来焦急。那道目光如同一道月光,无声无息地落在身上,他知道徐行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
于是,何昉没有再刻意地寻找伏笔或是剧情的精彩点,而是闲聊地想起什么说什么,虽然如此,但故事也并没有因此失于精彩和生动——
“为什么……哦!我知道了。”
徐行眉头一松,张开的嘴又合上。
何昉笑着,朝对方肯定地点点头。
“整个案件听着曲折,但感觉现在从结尾往回推其实很清晰。”徐行的手撑在桌面,手腕抵着下巴,眯着眼睛回忆道。
“确实,这本推理其实不多,读到一半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凶手了,但总找不到支撑点,但从结尾往前看,一切又变得合理了。”何昉说着伸了个懒腰,说实话他真想往床上一躺慢慢聊,正考做到地上靠着床沿时,就听到徐行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看书?”
这是这段时间徐行对室友唯一的困惑。
平日里,他六点半起七点二十出门,何昉都没起床,但他回家时,何昉每每都在,不是靠在沙发看书,就是坐在餐桌看书,他根据书本厚度的变化,推断出何昉三天一本的阅读速度。
他甚至怀疑,这人因为看书都没有出过大门,公寓离省师大的路程比医大还多一倍,但即使徐行在下午只有两节课的周三,他不吃饭就回家,打开门也准能看到何昉优哉游哉地躺在沙发上。他不止一次疑惑:历史学的课这么少吗?
很快,何昉就给了他答案:
“我课少,无聊就看点闲书。”
“那你这课表也太空了吧。”徐行回忆起高中同学在朋友圈发的课表,疑惑问,“我有一个同学也读中文系,但他的课却至少有有一天是满的,和你是一个学校。”
何昉哦了一声,道:“可能是我不用上选修和限选吧。”
“限选和选修不是有学分要求吗?”徐行有些惊讶。
“是,但我只是不上课,我照样考试的。选课选完,第一天就可以找老师说自学,小测和考试照样来,只是没有平时分。”他说着又伸了个懒腰,一双长腿踢到了书桌旁边的电风扇,又连忙起身扶稳。
徐行还在惊讶,何昉坐在地板上时,他也没有注意到。
在大学里,平时分是学科成绩的一部分,一般是按照作业或课前演讲给分,但都没有的话就按出勤和上课表现。平时分的存在听着很普通,但对一些人,包括徐行,平时分是可以救命的——如果期末差几分及格,一些仁慈的老师就会拉满平时分拽着同学过线。
徐行就有个六十一分的成绩,那还是大一的时候,倒不是他不听课,挂科后补考是更费时间的。只是大学老师的教学质量参差,部分老师干念白板没有解释没有偏重,这种课听时痛苦,熬完课却不知道背什么,当时徐行干脆就在课上看实况了,最后的期末周也过得极其痛苦。
之后,他也长经验了,对于这类课程,他就把上课当成自习,根据授课安排在课上看学习视频,虽然重点有偏差,但至少会及格,他可不想再体验等待成绩时的痛苦了。
所以,平时分对徐行这类不上心学习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但如果何昉的做法毕竟与其他人不同——“那同学们不会有意见吗?”徐行问。
学习成绩差的倒不在乎,但可能存在一些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会因为平时分拉低了总分,而成绩排名又与奖学金息息相关,难免有人会在意。
“为什么有意见?”
何昉接着道:“学校并没有禁止这种上课方式,只要你有想法,都可以和老师提议,我也告诉班委了,只要想都可以。我遇到的老师几乎都是答应的,如果不可以就询问上一级的联系方式,继续请求。”
徐行闻言,笑了。
“怎么了?”何昉疑惑问。
徐行莞尔:“觉得你很厉害。”
何昉嘴巴一翘:“这没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眼睛扔眯着笑,嘴里故作深沉:“世界上的很多事只要你真的想,愿意做,其实都不算什么难事。怎么,觉得我灌鸡汤?是这样的呀,我一直认为人的潜力是无限的,除了少部分不可能的事——你知道自己绝不会达成,剩下的就是你认为可能的事,既然可能,那你就有接触的途径,剩下的就是去做的问题了。”他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
“实践啊,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何昉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下巴抬起,一大段话滚珠子般吐了出来,“只有人们的社会实践,才是人们对于外界的真理性的标准。在实践中获得认识,感性认识转化为理性认识,用理性认识指导实践,又回到实践用于客观过程检验发展,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一循环反复,最终在客观过程的法则性思想、理论等等成为了事实,以及……这便是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
何昉展示性地说了一串,轻巧又流利,只是一段理论被他说得“错落有致”,重音踩得自然有节奏,脑袋跟着又点又晃,有时随着话音拖一拖,活像被老师提起来的,背得头头是道的小学霸。
这是在故意逗人开心。
徐行忍不住被逗笑了:“你是不……很厉害。”
这话说完,盯着自己看的人才满意地离开视线,接着脑袋微微一侧,像是在感谢夸奖:“谢谢。这是我最近的毛概作业和人生格言之一,没什么才艺,小小……大大地展示一下,怎么样,满意吧?”
“挺好的,思想很正……确。”徐行说到一半,才觉得疑惑,“满意?”
“当然,刚刚是我的一个不算才艺的才艺表演。”何昉弯腰拿起床上的两本书,自顾自道,“我也要回床上舒服地躺着了。”
何昉说着离开,但收拾完东西后就不动,眼睛又盛满地笑盯着他,这样视线徐行看到好多次了,但这却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行试探问:“所以呢?”
“所以,如果满意的话,可以送我回趟卧室吗,亲爱的室友。”
一分钟后,徐行亲自护送室友回到六米外的主卧,在门口,他看着室友上床裹进被子,又露脑袋,请求自己关上房门。
徐行如实照办,但刚关门没走几步,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沿着地板走近。
接着,房门咔哒反锁了,那道窸窣声沿着原路溜回去,最后,就彻底安静了。
门外的徐行在夜色中挑了下眉,他的眼睛悄悄一弯,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他大概知道何昉是怎么到门后锁的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