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北做了一连串的梦。

梦中黑云密布，不见天光。

曾经繁华的京都，被无数肃穆有序的鬼兵侵占。而在被覆灭的皇城之上，他被后脚赶来的神巫禁锢住。

他引颈就戮，迎接魂飞魄散的结局。

但是神巫不准备轻易放过他。

“鬼将姜昀北，”神巫的声音响起，不辨喜怒，“兵起鬼域，恣行凶忒，撼天下之根本，造数万万杀孽……”

“……敕令重入轮回，不得超脱。”

一道道血色的符文从神巫的衣袍中飞出，一枚，两枚……千枚……符文将他包裹，直到淹没视线。

在仿若撕裂神魂的痛苦中，他最后看见神巫看他的眼神，是一贯的寂无，仿佛面前的人不是那个杀死他亲手抚养长大的皇帝，覆灭他亲手缔造的皇朝的姜昀北，而无足轻重的人物。

在这之后，他将在轮回中为草芥、为虫豸、为一切低贱之物翻身不得，而神巫将高坐神台之上用一以贯之的眼神，垂眸看他浮沉挣扎。

！！！

下一幕，他在一个小小的身体里昏昏沉沉，被父母带上肃清观。

肃清观在群山之中，房屋万落，气势恢宏，就是有点破旧还有些损坏。

肃清观只有两个人：观主蔺姜和他的徒弟。

蔺姜好像早知道他们要来，呵呵一笑。说姜昀北天生命格有缺，而自己徒弟正是能替他修补命格的人，只是……肃清观是祖宗基业，他作为后人却无力维护，若姜氏夫妻能够慷慨解囊，帮助修复肃清观，也是善事一桩。

姜父姜母狠狠答应。

姜昀北想提醒他父母警惕仙人跳，但他讲不出话。

他虚弱地半睡半醒，蔺姜起了个仪式，他感觉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将他和另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然后，一股生机，细的和快要断了的棉线一样，潺潺流过四肢百骸。他慢慢睁开眼皮，感觉自己又能苟了。

面前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奶娃娃，一双琉璃大眼睛清清泠泠的，十分乖巧，可爱得连小姜父母都心肝儿颤。

而小姜昀北枯瘦苍白，才七岁就不发腮了，两人一站一躺，就像对照组一样。

他第一次见这小孩就有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伴随着与生俱来的排斥，让他忍不住想后退。

但是他却被父亲抱着和这个小孩面对面，母亲摸着他的头说：“这是你师剑辰弟弟。”

她感叹道，“是他救了你，你要常怀感恩之心，以后和他相互扶持。”

她的话很轻，却如洪钟撞击在胸口。

什么？

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只余下相对的两人。

两个人抽条一般快速长大，容貌也变成少年模样。

姜昀北终于看清了。

虽然年轻许多，但他分明长着神巫的脸！

随即颜色也在天地间褪去，只余下黑白红三色。

正对他的人面容模糊，全身笼罩一层白光，昭示此人福泽深厚，仙道坦途。但白光之上，黑雾笼罩，鬼影绰绰，隐有血芒乍现。

一道契纹浮现在少年的后心处，那契纹形状既陌生又熟悉，他低头，另一道契纹也在他心脏处浮现，形状正好契合。

虽然这契纹明显修改过，但形状还是十分像——道侣契纹。

想来也是，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两个人命格相互交融？除了道侣契。

荒谬……

真是荒谬！！

姜昀北想要大吼出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尖锐的头痛，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记忆被串联起来。

原来如此。

他为什么记忆迟迟没有融合成功，是为了避免情绪激动，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所以他想起师剑辰相关的记忆就头痛欲裂。

他从那之后，就被父母留在肃清观，偶尔才会回家住，因为他和师剑辰不能长时间分开。

而他去天枢修仙大学也正是这个原因。

师剑辰16岁就收到了好几个修仙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毕竟16岁筑基中期的修为，放到任何一个世家门派，都能可以算是天资卓绝了。

第一年，师剑辰没有去。

第二年，他也没有去。

第三年，他18岁，已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姜昀北先坐不住了。

虽然他和师剑辰认识十二年，关系依旧不冷不热，但他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于是这一年高考结束，他十九岁，打电话回家说自己想要修炼。

修炼对他这种人来说犹如天方夜谭，但是让他在修仙大学一个不太要求修为的专业当一个旁听生，姜父姜母还是有能力做到的。

父母不忍心回绝他的期望，不仅答应了他，还表现出一副很支持的样子。

……

桩桩件件，看似寻常的往事，在记忆融合后的姜昀北看来，却荒唐地令他发笑。

但他如何也醒不来，只被困在这里，一遍遍被记忆冲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受到身体的存在，那种熟悉的，孱弱但连绵不绝的生机又像细线一样滋润了干涸的脏腑，携裹着昏沉的意识回归原位。

意识浮出，他也随之醒来，但无法抒发的愤懑依旧困在身体里。

……

江茗看到儿子昏迷了两天终于醒来，十分高兴。

她也是经历不少大风大浪了，但是看见姜昀北吐血昏迷，还是很难镇静。

当时江茗在第一时间打了急救电话，但她知道，关键还得靠师剑辰。

师剑辰将姜昀北抱起放到房间床上，查看了他的情况。

姜昀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脾虚肾弱，急火攻心。

情况紧急，师剑辰要马上回肃清观。

他回去才两天，姜昀北就醒了，气色比前两天还要好一点。

江茗暗暗自责，果然儿子不能离小辰太远，要不是她因为太想儿子，想让他去上学前回家住一会儿，说不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姜昀北回家时一身轻松，这次师剑辰来，也是因为临近开学，要把他落下的东西收拾一下送来。

但刚来就发生这种事，行李放在储物袋里没来得及拿出来就走了，估计过几天还要麻烦师剑辰来一趟。

江茗一边思索着一边感叹，“小辰真是来得及时，这次又是他救了你。”

姜昀北靠在病床慢慢喝粥，听了这句话，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妈，别说了。”

江茗噤了声。

她儿子没有对家人强硬过，这次是怎么了？

难道是他和小辰吵架了？

江茗越想越觉得可能。

姜昀北很少回家，所以江茗不知道他俩的关系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她还在想着怎么劝慰一下，姜昀北没一会就自己整理好情绪，先跟她道了歉。

之后，母子二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事，一直到姜昀北出院。

出院后姜昀北把所有不愉快抛到脑后，毕竟他要干的事多着呢，没功夫多想，他本人也不是个喜欢杂念太多的人。

他看了看相安无事待在空间的那只鬼，决定转换心情，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新员工的入职培（调）训（教）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