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司池羞红的脸被周池钰看去，他愣了半晌，叶司池的妈妈？！
“嗯……”周池钰不知面前这位“阿姨”怎么称呼，只是对方长相大方怡情，眼尾有了些许证明年岁的细纹，但不妨碍她看着便和蔼近人。
周池钰未说出口，对方先开口了，“我姓唐，不用腼腆，喊我妈就行。”
“噗——”叶司池一踉跄，想要上演平地摔，唐女士及时出口阻止，“哎哟！两个小眼睛可是睁大一点吧！别摔我儿媳妇身上了。”
“妈，啊不是——！唐阿姨。”周池钰嗫嚅道，“你好。”
唐臻摆手打招呼，身上的素衣旗袍一直到脚踝，墨绿色的料子，版型好质感也好，虽然有几处皱褶，却恰到好处地徒增几分粗布麻衣的亲民感。
她莞尔：“应该是叫池钰吧？我听萍涴前几天说雅婷想她了，让你这么些年照顾孩子，也是难为你。”
周池钰对这名字不陌生，诗萍涴是他的养母，也是第二个母亲了，刚到他家的时候就抱着襁褓里的诗雅婷，娘俩在他家里住着也算舒适，主要还是周池钰的养父平日里忙，诗萍涴休息在家就只是照顾她的两个孩子，她对周池钰不输亲生母亲。
周池钰基本上没见过诗萍涴和他养父之间有多少交流，但两人还是睡在一间屋里，没有争吵也没有温情，像是刻意东拼西凑出的家庭，只是为了让孩子顺顺利利长大。
直到周池钰养父也过世，他还是第一次在诗萍涴脸上看到苍老和悲伤，但第二天就又消失了，总之，他一直拿不准自己第二个母亲的脾气。
“唐阿姨和我母亲认识？”周池钰很是惊异。
唐臻低低嗯了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是服装设计师，原来掺和到一起案子里面，涉及到设计稿图剽窃的案子，剽窃人意外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我被扣押到警局，我就是在警局里遇到她的，也因为那一起案子成了朋友。哎呀，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叶司池见唐臻要煽情，急忙插话阻止，“妈！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我还担心……你一开始不会同意呢，唉！白担心一场，你的腿呢？好了没啊？”
“你担心什么？担心我不认这个儿媳妇？”唐臻既不遮着又不掩着，当着周池钰的面夸他，“我看啊，还是我儿媳妇要好看一点。不像你，越长越黑，现在都被晒成黑炭了。出去了别说是我唐臻的儿子，我可没你那么黑。”
“你不疼我这个亲儿子，胳膊肘还往外拐，妈！你又忘了自己腿是怎么断的了，是不是？！”叶司池为自己亲儿子的地位不保愤愤不平。
当年唐臻为叶枫生下叶司池，人都称道说，这一家子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不认可叶枫在科研所做白白挣钱的生意，也不认可唐臻天天捯饬布料的活。
都觉得这一家子就是挣得来钱也是黑吃黑，靠的是别人给的后门，两人当时都保持沉默，现在好了，叶枫提名科研所的主任，唐臻设计的服装也走向国际大舞台，儿子还当了警察。
一家子可算在亲戚的质疑声中出了口恶气，但唐臻本就为人温顺，与人打交道都是能和便和，不和便散，原来鄙弃这家人的亲戚上门来讨好，唐臻也都接了。
原以为是成了一桩美事，没成想亲戚酗酒不说，喝酒上路出了车祸，害的唐臻险些折了一条腿。
检查下来好在只是轻微骨折，固定了几个月就没事了，这几个月来，唐臻几乎快被叶枫熬的大骨汤腌入味了，原本细尖的下巴也圆滑了，身材也被保养的不错。
唐臻抬手托脸，“我看池钰不像那些人一样坏嘛，你看看，池钰一眼看过去就让人喜欢。”
叶司池一针见血：“妈，你那是颜控！就是看他长得好看，被骗了！”
唐臻努努嘴，悻悻不乐，“那你呢？不一样看准了人家的脸，和我不一样吗？有其母必有其子，说的就是我们。”
“您倒是有自知之明。”
唐臻拿起一个苹果扔给叶司池，“少恶心我，给池钰削个苹果吃。”
叶司池的嘴角抽了一下，“我会削的，妈你还是一样喜欢费心。”
周池钰望着日常拌嘴的两人，嘴角柔柔地扬起，“唐阿姨，叶队在市局很有声望的，基本没有人敢微逆他的决定。”
“是嘛？！”唐臻一双杏眼眨了眨，倾身握上周池钰的手，“呀！这手凉的哦！我给暖暖，我家司池啊，从小就是这个臭毛病，什么时候都不让别人多嘴，你跟着他挺受罪吧？”
周池钰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他一怔，顿了顿才来口，“没有，叶队一直挺好的，对我……们都挺好的。”
叶司池递到他嘴边一瓣苹果，唐臻不知道周池钰的情况，但是叶司池知道一些，看着对方美满的家庭，心里怎么可能不会觉得难受，他出口阻拦唐臻，“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怎么来了？”
“奥，那不是李局给我打了电话，我还以为是你受伤了，结果了李局告诉我是萍涴的孩子，正好下午没事我就来了。”唐臻笑着回答。
苹果在叶司池手里，周池钰没找到接过去的机会，便张口迎上去，鼓鼓囊囊含在口中，叶司池找到了揩油的机会，蹭掉他唇边的苹果汁，“别动，嘴边有东西。”
唐臻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平平安安地坐着，心中莫名的平静了下来，松了一口气，看向叶司池，“吃相真难看。”
周池钰蓦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唐臻开玩笑似地呵呵笑，“我说他呢，吃相太难看了。”
“妈！”叶司池不服气，又递给周池钰半块，剩下半块被他自己吃了。
病房里薄薄的一层窗帘挡不住旖旎的日光，唐臻又和叶司池聊了些关于家里面的事，说叶枫最近忙一个项目，家里只剩她这个孤家寡人了，要叶司池有时间带着周池钰回家里热闹热闹。
周池钰笑着点头，“那就等案子了解吧！现在的事跟一些……总之就是不太容易解决，如果查清了，等一切都尘埃落地，我和叶队去家里陪阿姨聊天喝茶。”
唐臻没多问什么，笑着答应，“别叫的那么生分，喊妈就行，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你放心，我迟早有一天把这小子踹出去，让他把房间留给你住。”
“妈诶！我们就不能一起睡吗？”叶司池抱上周池钰，下巴抵在他的颈窝里，距离过近以至于周池钰可以嗅到他发丝的洗发水味，淡淡的令人安心。
周池钰一瞬间陷入恍惚，这样淡淡的洗发水很熟悉，将记忆中被掩埋在内心的柔软翻了出来，被暴露在阳光里，被炙热的温度感化。他吸了吸鼻子，怎样的一个回忆啊？
周池钰坐在门槛上，一个佝偻的小老太太在院子里劈柴，火炉里点了柴，从烟囱口冒出的柴烟带着一股淡淡的呛鼻味。他一路小跑出院子，站在大门对面的一道石阶上，仰头由斑驳的光影从面颊上晃过，这时候再一深吸气，是令人安心的泥土味。
带着人身体散发出的汗液和湿泥巴被阳光蒸干后的味道，枝干上窸窸窣窣跳动着三两只鸟雀，邻家一起约着去打鸟的孩子会从周池钰面前跑过，招手邀他一起，而院内的小老太太便会破口大骂，周池钰只会同情他们，但不会劝小老太太回家，只等她除了这口恶气，周池钰才闻着饭香问，“阿婆，中午的饭是什么？”
“砰”地一声，周池钰惊醒过来。
“对不起，我不小心……”叶司池垂头道歉，刚刚的一切都消失了，床头柜上的苹果还在，座椅上空着没有人。
窗外的天已近昏沉，没有阳光没有晚霞，只有闷热潮湿的风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周池钰忽而莫名紧张，背后蓦然升起一阵寒意。
他大口喘着气，喘息愈加急促，叶司池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放下手中的水果刀，“怎么了？做噩梦了？”
不，这不是噩梦。
而是一场永远都走不出的美梦，由于太过美好了，周池钰忘不掉，也走不出。
“过呼吸了吗？”叶司池将周池钰的头压在自己胸腔前，“不着急，慢慢的，慢慢的呼吸。不着急……”
轻柔的嗓音哄着他，唤着他。
周池钰环上叶司池的腰，双手不由得收紧，将背心捏出一片堆叠在一起的皱褶，无声的喘息在房间内回荡。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的父母？
他那么优秀还成为英雄的父亲为什么也有离开人世的一天？
他那位体贴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会被那些混混侮辱折磨致死？
为什么一定是他？
好不甘心，他好恨啊！
“叶司池，我想我爸妈！叶司池——”周池钰抽泣哭喊，没有撕心裂肺，没有锥心刺骨，却在叶司池的心脏上悄无声息地划开一道口子，往外淌着血。
“叶司池啊——”
“我好恨——”
“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