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嫁了人,闵敏自己都未反应过来,观宏州百姓更不会那么快相信。
此时天还未亮,闵敏坐在马上,看见街道两侧的商铺中有人探头出来打量自己,于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直接撞在了身后之人的胸膛上。
“别躲。”
身后传来林近野的声音,闵敏只好硬着头皮坐直了身子,隐约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
“还真是明鲜楼的闵娘子......”
“先前也未曾听说她与林少爷有过多交集啊......”
“怕是都在私下里说话,年纪小、面皮薄的,怎会在我们面前展露?”
“说的也是,只不过林少爷看上闵娘子哪点了?”
“闵娘子哪里不好了?人又和善,手艺又好。”
“倒不是说闵娘子不好,只是毕竟乡野出身......”
“人家林府都不在意,我们又能多说什么?”
马蹄缓缓踩着,议论声此起彼伏,有好的也有坏的,闵敏听多了便不在意了。
林近野将她送到明鲜楼后直接转身策马离开,她望着远去的一人一马,默默松了口气——这才第一天当假夫妻,她就倍感压力,以后可怎么办......
“闵敏?”
正当她扶门叹息时,梁汪从楼里走了出来。
梁汪招呼闵敏进去,将外头看热闹的目光都阻隔了。
后厨的伙计们都陆陆续续到齐了,却无一人说话,连梁汪也一边食不知味地嚼包子,一边时不时看闵敏一眼,厨房里站着这么多人却略显寂静。
闵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有什么想问的?”
唐非第一个忍不住,凑上去道:“你何时跟少东家......那个......议亲的?”
“前几天才定下的。”
“你来楼里也不过才几个月,见到少东家的时候就更少了......”唐非疑惑问,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难道说......是天灾那会儿?我记得你同少东家住隔壁!”
后厨的伙计们纷纷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闵敏只好跟着点头道:“是、是啊......”
梁汪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斜睨着闵敏,显然并不信她这说辞,但也未出言质疑。
应付完楼里的伙计们,大家也都吃过了早饭,开始投入一整日的忙碌中。
今日楼里的客人不仅有面熟的百姓,还有面生的贵人,来者无一不要过问一句闵敏是何人。
闵敏穿的是林近野给她的衣裳,布料柔软,款式和花样也很好看,青色的衣裳衬得她白净不少,立在灶台前,像一根破土而出的嫩竹。
昨夜她与林近野是分房睡的,两人所居住的院子很大,房间绰绰有余,顺利避免了假夫妻夜间生活的尴尬。
早上出门前闵敏特地去看过闵团,小孩睡得正熟,林近野说闵团在府中有人照料,让她放心。
此时外头艳阳高照,想来闵团也醒了,闵敏默默想道:也不知道小孩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到了新地方害怕......
闵团醒来时还有点懵,半晌才想起自己在哪儿,看见窗外日头高照,生怕闵敏丢下自己先去明鲜楼,于是赶紧起床推开门。
“闵小姐醒了?”门口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十分讨喜。
第一次被人喊“小姐”,闵团吓了一跳,扒在门框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丫鬟。
丫鬟们也被她这反应给吓住了,一时间三个人都没说话。
“都愣在门口做什么?”院子外传来荀馨的声音。
闵团探头张望,见一美人站在院子口,身着浅粉褙子内搭柳黄大袖,头戴竹纹折股钗,耳挂青叶坠,眉目柔和舒展,漂亮得令闵团合不拢嘴。
“夫人。”两个丫鬟转身行礼,回禀道,“闵小姐醒了,奴家正要伺候小姐洗漱呢。”
荀馨眼色极佳,当下便看出了症结所在,于是在闵团的注视下抬步进了院子。
“还未睡醒?”荀馨低头对闵团道。
闵团是闵敏入门带来的“小尾巴”,甩不掉,但荀馨觉得这并不妨事,只是多双碗筷罢了,毕竟让这年纪的小孩独自在外生存也实属难事。
荀馨的声音不似黄红兰那样中气十足,也不似闵金环尖锐难听,而是轻轻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风,闵团不自觉便放松了些。
“醒了的......”闵团小声应道,眸子也垂了下来——姐姐说不能总盯着人看,这是无礼的。
“那随小芸和阿圆去洗漱可好?早上厨房做了广寒糕,洗漱好带你去吃。”荀馨缓声道。
闵团听到有糕点吃,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见荀馨那样亲切,心中紧张便渐渐消散了。
看着闵团脑袋上顶着两个东倒西歪的揪揪,跟在丫鬟后面进屋洗漱,荀馨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林琰是极宠爱她的,但自搬来观宏州,林琰便忙得脚不沾地,每每回府也是待两日便又出门了。
林近野又是个闲不住的,有时忙生意,有时忙着去城外跑马打猎,总之没个消停。
府中常常只有荀馨一人,望着府中的花花草草,她总觉得心中寂寞,做什么都无甚趣味。
眼下看着闵团憨懵而不自知的模样,荀馨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了“有趣”与“新鲜”。
像闵团这样大的孩子,若生在大户人家,早该懂了礼数,但她是个在城郊村中土生土长的小孩,若是爹娘不多加教导,便容易养成令人生厌的性子。
闵团似乎并不是那样令人生厌,反倒有些讨喜。
桌对面的小孩已重新梳好了发髻,换了漂亮衣裳,手和脸都擦得干干净净,乍一看倒真像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娃娃了。
闵团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了一块广寒糕,觉得不够吃,又不敢贸然再拿第二块,于是眼巴巴看着荀馨。
荀馨可受不了她湿润的眸子露出这样的眼神,忙夹了一块广寒糕进闵团面前的盘子中。
闵团小声道谢,而后专心用筷子去夹广寒糕。
她不太会用筷子,若是面条和米饭,只管捞到碗边送入嘴里即可,但面前的盘子太平太瘪,糕点被拢到边缘很容易掉出去。
荀馨见状,并不催促,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看。
就在闵团同筷子做斗争时,闵敏也在同筷子做斗争。
“能再做长点吗?”闵敏比了比手中筷子的长度,问梁汪道。
“这已比寻常筷子长了,还要更长?”梁汪问。
闵敏将筷子放在桌上道:“要再长点。”
“先前我们吃拨霞供也并未用这样长的筷子啊。”梁汪喃喃道。
“拨霞供锅底不够重味,锅也不算很大,普通筷子不影响,但火锅不一样,长一点的筷子使起来方便。”闵敏解释道,“细节决定成败啊梁厨,你也不想输给含萃楼吧?”
提到含萃楼,梁汪似乎也有了些斗志,立刻拿着不够长的筷子转身出门去找人重做了。
原先酒楼中每年都要按四季更替推出新的菜品,但今年夏秋之交恰逢天灾,观宏州酒楼便都歇了推出秋日新品的心思。
如今眼看着要入冬,城中也从天灾中缓过劲来,于是各家酒楼又纷纷活跃了起来。
闵敏特地向梁汪打听了大荆是否有“火锅”,得到的是一种名为“拨霞供”的类似美食,是将肉腌制后放入沸水中煮熟食用的,食材和锅底花样都没有火锅丰富,于是闵敏决定推出“火锅”作为冬日新品。
锅底暂定香辣、酸辣与番茄。先前支摊时闵敏便发现,观宏州内同林近野一般爱吃辣的百姓还挺多,想来有气候原因。
从地图上看,观宏州处于大荆偏西南的方位,虔渊州则偏东北,恐怕就是气候原因,所以即便大荆已经引进了辣椒,也并未在虔渊州盛行起来。
虔渊州是官贵聚集之地,高端食材往往都在他们之间流通,在这些食材量产前是很难走到百姓饭桌上来的。
而眼下无论是土豆还是辣椒,都已寻到了培育之法,闵敏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听闻含萃楼女东家秦娘子的夫君,是主持“出海计划”的大官,由海外引进的新食材都会先入含萃楼,这让含萃楼占了先机,进而使含萃楼在大荆酒楼产业中稳居中心位。
但各地饮食习惯不同,含萃楼的生意在“因地制宜”上还未深耕,闵敏想抓住这个机会,让明鲜楼在观宏州有一席之地。
如今闵团已被接来城中,两姐妹都不必为住所与吃食发愁。虽然闵敏心中总觉得假夫妻之事不对劲,但事已至此,她只好欣然接受,毕竟衣食住行都解决后,她也能更加专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将钱攒够,日后离了林府、离了明鲜楼,便试着自己开个茶馆或脚店谋生,应当也能过得不错。
如此想着,她便愈发有了干活的动力,直忙到夕阳西下才解了围裙要回家。
走在卫杭街上,她正要转弯往西去,忽然想起自己已不住在城西仓库了。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街边——林府怎么走来着?虽然城中百姓肯定知道,但一路问回去好像也不太像话......
她在街边停下,百姓们便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与她相熟的便上前问:“闵娘子......哎唷,这会儿该喊少夫人了,少夫人在这儿等什么呢?”
闵敏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便道:“还是叫我闵娘子吧,我......”她顿了顿,道,“我在想聚和源绸庄在哪儿?”她依稀记得今早出府不久似乎看见过这个绸庄。
“聚和源?”那百姓有些疑惑道,“聚和源不就在林府旁边?你怎么会不记得怎么走呢?”
闵敏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作答,尴尬得嘴角都僵住了。
“闵敏。”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林近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