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的间隙,卫国明也加入了吵架的行列,和二舅舅一起骂起外公来,还没等初渐从他们吵架的话语中弄懂前因后果,耳边就传来铁盆砸到地上的声音,二舅舅和外公扭打起来,就连妈妈卫国明也上手打起外公来。
初渐不知道卫国明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打架,总是在初渐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又因为什么事和别人打起来了,在家里是这样,回到外婆家还是这样。
即便初渐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每当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时,她依旧只能无所适从地、紧张又恐惧地站在一旁,朝他们喊着:“别打了!你们不要打了!”
外婆把手里摘好的蒜叶放在木凳子上,挥着干柴一样的手臂上前劝架。
“国明!国强!”
在屋里的小舅舅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匆匆踩着拖鞋赶到院子里来,正好看到卫国明跑上前掐住外公的脖子。
小舅舅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卫国明打了她一个耳光,接着又把二舅舅推倒在地上,朝他脸上挥拳头。
小舅舅年纪更轻,身体也强健,二舅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别打了!别打了!”外婆跑上前拦住小舅舅。
外公勉强站起来,皱巴巴的手臂上印出几道破皮的伤痕,他也扯住小舅舅让他不要再打,这才让一切平息下来。
卫国明被打得坐在地上哇哇直哭,比初渐还像个孩子。
外婆走过去把地上的卫国明扶起来,责备小舅舅下手打得太重。
小舅舅则是一脸愤恨:“谁让她掐爸的脖子!我还觉得我打轻了!”
“爹和妈都护着你!好处都给你占了,你当然不会像我们一样闹!”卫国明一边哭一边说着:“你们兄弟几个结婚爹妈都给地建房,我和我大姐呢?我和大姐什么都没有!我大姐离了婚回来,就只能睡在那个破柴房里!”
卫国明的大姐、初渐的姨妈——卫国梅站在她借住的柴房门外,手指搓着裤头,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柴房,这个柴房是那年爹爹和妈妈刚结婚造的,那天我舅奶奶说……”卫国梅自言自语地小声念叨着,眼神时不时瞟向刚打完架的一家子兄弟姐妹,又看看自己的裤头,然后瞟向脚边的稻草,抬腿踢了两下,好像又全然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
“等我有钱翻修,就把这里修道墙隔起来!以后各走各的道!”二舅舅朝地上啐了一口,径直朝自己的屋头走去。
外公冷冷瞪着二舅舅的背影,狠狠指着他喊道:“早点隔开,各过各的!”
这时,对面山那头的太阳已近乎没入山顶,黑夜正在来临的路上,天空中的暖光一点点消失,被清冷的蓝黑取代。
“好奇怪,二舅舅不是外公的亲儿子吗?为什么要打外公?”琥珀坐在初渐的肩头问。
“那妈妈还去掐外公脖子呢,这又是为什么?”星澜杵着下巴叹了口气,“我觉得妈妈和二舅舅可真不孝顺。”
“我知道了!”琥珀像是想到了什么,星澜好奇地扭头看她,等她接着往下说。
“知道什么?”
“因为二舅舅和妈妈觉得不公平,他们埋怨外公!”
星澜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那又怎么样?埋怨也不能打人呀!”
苹果在一边也忍不住和星澜一样叹了口气。
“苹果,你也觉得很无奈对不对?”星澜刚想去搂住苹果安慰她。
“对啊,到底什么时候才开饭呀!我真的好饿!”苹果抓狂地仰天长啸。
星澜:“……”
上床睡觉前,初渐把英语作业本拿给卫国明签字。英语老师安排了二十个单词的抄写,每个单词抄一行,周一一早上课就要默写检查。
卫国明拿过本子来签字,然后指着一个单词说:“面条这个单词你写错了,d后面还有个l呢,noodle。”
卫国明的发音甚至比英语老师的还标准,就像磁带里放的一样。
初渐翻开英文课本检查,自己写的面条果然少了一个l。初渐第一次发现原来卫国明会说英语。
“妈妈,原来你会说英语呀?”初渐惊喜地问。
卫国明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我以前念初中的时候英语可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呢。”
“哇!真的啊!”初渐一点也没有想到。
卫国明笑笑,神色有些微微得意。
“那时候我们英语老师就说我有天赋,有的同学怎么都学不会标准发音,而我一学就会,单词也是轻轻松松就能记住,”卫国明说着,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中考的时候我就跟你外公说我要继续读高中,可是你外公不让,说我是女孩子家没必要去念什么高中,强压着我去了卫校学护理。”
初渐上小学前,卫国明一直在乡镇的卫生院上班,接着又去了初志远教课的学校里做校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转行做了小学老师。
“家里那么几个孩子,就我读书还可以,但偏偏又不让我去读。”卫国明说着,埋怨的眼神看着墙壁,因为墙的另一面是外公外婆的房间。
“妈妈,要是你那个时候学了英语,以后会想做什么工作呢?”
卫国明歪头想了想,靠在枕头上。
“我会……”她转了转眼珠,似乎想不出答案,“算了,想这些也没用了。”
初渐突然想到卫国明在学校里也没有教英语,而是教数学和美术。
“妈妈,你英语那么好,可以教英语!”初渐兴奋地说道。
卫国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那个学校里都是农村孩子,根本就不安排英语课。”
卫国明接着把话题切到了姨妈卫国梅的身上。
“你别看你姨妈现在疯疯癫癫的,她上小学的时候数学可好了,也是班里第一名。”
初渐的姨妈在生了孩子以后就得了“疯病”,丈夫不愿要她,和她离婚,把她赶出了家。一开始回到娘家,外公外婆还愿意管她一日三餐,后来姨妈的病越来越严重,嘴里老是自言自语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还常常从外面偷走别人的东西拿回家。
每天吃饭时如果叫她上桌,她就像一碗米里的黑色米虫一样,和整个家格格不入。
久而久之,外公外婆不愿意多管她了,也不叫她一起吃饭,只是把堂屋对面的破柴房钥匙给她,允许她住在里面。
虽说是柴房,但那房顶有梁,最外层铺着瓦片,里面堆着一些许久不用的犁耙、废木板之类的老物件,木梁上结满了白色的蜘蛛网。
姨妈就睡在柴房一角用木板搭起来的床铺上,灰黄色的床单下露出板结而灰白的棉絮,被子胡乱堆积在一旁。卫国明回娘家来,要是见她开着门,总要进来看看,提醒她打扫房间里的卫生,理一理床铺。
但姨妈很少有听的,除非卫国明亲自上手帮她整理,否则她宁愿让那些东西就那样胡乱摆着。
卫国明说姨妈数学好,初渐是相信的。姨妈虽然精神不太正常,但她却还是能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
有时外婆会在姨妈的柴房里剁猪食,把从地里背回来的红薯藤一捆一捆剁得稀碎,好和玉米粉拌在一起拿去喂猪。
初渐去看外婆剁猪食,刚好看到姨妈正在摆弄簸箕里的绿叶子。
初渐蹲下身细细观察,才发现绿叶子是桑叶,许多白白胖胖的蚕宝宝正在慢慢地啃食着桑叶边缘。
“国梅,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蚕呐?”外婆一边挥着砍柴刀一边问,最底下的砧板被剁得邦邦响。
姨妈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簸箕里的蚕,抬手指了指门外边,说:“那边,好远好远的那边……”
然后她低下头,自言自语说着一些初渐听不懂的话。
“姨妈,你这些蚕是用来做什么的呀?”
初渐看到姨妈从簸箕里挑拣出一个金黄色的、质感像棉花一样的小圆团子。
“这个是蚕茧,有人专门收这个,可以拿去卖钱。”姨妈拿起那个小圆团子递给初渐。
初渐拿在手里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蚕茧捏起来软软的,看起来还有些光泽,那么一大盘的桑叶和蚕宝宝,蚕茧却并不多,不知道蚕宝宝要吐多久的蚕丝才可以完成这样一个蚕茧。
初渐知道姨妈要把蚕茧卖钱,把那颗小小的蚕茧放回了簸箕里。
初渐的学校门口也有老爷爷老奶奶拿着蚕宝宝来卖,一毛钱可以买一条蚕宝宝,有时班里的同学会把自己买的蚕宝宝用小盒子装好带去教室。有女生特别怕蚕,男生会故意把蚕拿到害怕的女生跟前就为了故意吓吓她们。
方依每次一看到蚕就会吓得捂起脸大声尖叫着躲开,喜欢方依的男生看到她害怕的样子,不仅不收手,反倒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故意在课间休息时捧着装蚕的盒子追着她在教室里到处跑。
有女同学说,一定是因为那些男生觉得方依害怕蚕的样子很可爱。
初渐却一点也不怕蚕,她甚至觉得蚕很努力很可爱。有一次她花两毛钱买了两条蚕宝宝回家,轻轻用指尖把一顿猛吃的蚕宝宝拿起来,看它张牙舞爪隔空蹬着小脚,然后又把它们放回去,看它们安静地、努力地吃着桑叶。
为了养活她们,初渐到处找桑叶,可是城里种桑树的地方很少,大人们甚至说桑树很晦气,初渐只能花钱买。可是即便这样初渐还是没办法养活它们,还没到蚕宝宝们把蚕丝绕成蚕茧,就全都“暴毙”了。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初渐觉得姨妈很厉害,她把那些蚕宝宝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