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郑重其事,何屿白反而先局促起来。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这会儿,下意识五指蜷缩,沉吟片刻,才组织好语言∶“阿绥,从我十七岁与你相识开始,我就一直追逐着你的脚步,从高中到大学,从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学习到走出那座象牙塔……”
他这样说,邓绥的眼前也浮现出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当初的她就是被这样一份热烈的爱打动。
“过去,我们感情那么好,好到……”何屿白顿住,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好到我所有未来的憧憬都与你相关,好到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是天长地久,可最后你却离开了我。”
“其实,在你准备出国,在你跟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都没有怪过你,因为我知道,只有出国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这些我却无法给你。”
他移开目光,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用力,随即起身在床前踱步∶“我当时那样歇斯底里,只是因为我成为了被你抛弃的那一个,但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人,爱事业、爱名利、爱金钱,这些都胜过爱我。”
说到这里,何屿白自嘲地笑了笑。
一时间,整个病房内,只有他的声音。
而邓绥,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言打断他,就这样安静倾听着他的心理历程。
“可是后来,当我知道你重新有了男朋友后,我是真的怨过你,也是真的恨过你。”
何屿白止了步伐,又重新看向了她,眼眶不知何时变得通红。
邓绥出声∶“屿白……”
“我知道,”何屿白摇头,没让她说下去,嗓音却变得有些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分手以后不管你交多少男朋友,都是你的自由,我没有立场去阻止。”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个时候我坐飞机去国外找过你,却偶然看见你们有说有笑地从研究院里出来……那一幕、那种感觉,我至今都忘不掉,就好似有人在拿刀子往我的手臂上割,奇痛无比。”
邓绥下意识为自己辩解道∶“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我以为……”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何屿白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没有反驳,而且顺着她的话开口∶“你以为,我会慢慢淡忘与你的感情,开始新的生活,其实我也尝试过,后来我和管彤交往了……尽管我们的开始是个意外,可在这个过程中,我已经很努力地要忘掉你。”
他重新蹲在她的面前,稍稍迟疑后,攥住了她搭在床上的那只手,仿佛再给自己打气。
“我做不到,从始至终,我爱的都只有你,我的心里也只有你。”原以为有些话说起来很艰难,可是此刻,他的语气却没有半分迟疑∶“这些年,我不去关注你的生活,因为我很怕听到更坏的消息,甚至、甚至有天传来你结婚的消息……但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期盼着有一天你能够回来,期盼着我们重新开始。”
邓绥怔怔地注视着他,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涌动,她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语气却有些颤抖∶“屿白,你先起来。”
“不!”何屿白拒绝了,他没有动,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心中惴惴不安,连带着面上也显露出些许情绪。
他眼睛泛红,却眨也不眨,望着邓绥,嗓音里带着隐约的哭腔,他哽咽道∶“姐姐,让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邓绥语气轻而坚定∶“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恍若破晓微光,瞬间驱散了何屿白心底的那些阴暗与晦涩。
他展开笑颜,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着他的样子,邓绥心中顿感酸涩,又补充道∶“我们虽然遗失了四年的相处时光,但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四年。”
随即,她手指微微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何屿白顺势坐在了床边,视线紧随着她的动作∶“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有些话其实你不必说。”
邓绥微微叹息,尔后伸出双手,托住他的面颊,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再碰一件贵重却又易碎的珍宝。
“你明明知道,这样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倒给了我再次伤害你的机会。”
何屿白微微一怔,旋即,他注视着她,眼眸明亮清澈∶“我不在乎。”
在决定向她告白的那一刻,何屿白就没有给自己留有余地。
他对她的爱,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即使这份爱会让他受伤,他也义无反顾。
邓绥唇角的笑意倏忽蔓延开来,眼眸中也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心底深处,有些深藏起来的阴郁,却在悄无声息间慢慢散去。
上天对她从来都不公平,从小到大,她拥有的东西太少,纵然不会自怨自艾,却在很多事情上,她都难免患得患失。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一份完完整整、只属于她邓绥一个人的爱。
四年前,她很确定他爱她,四年后,她也很确定他喜欢她。
可是这份喜欢有多少,她不知道,倘若他今天不说出来,或许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而知。
她回国后,在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次想要走进他,却又因为他的至始至终表现出来的温柔而退却。
他看她的目光,总是温柔而包容,她本该欣慰,却又会时不时想起当初那个眼神炽热的少年。
尔后,恍然发觉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八岁、成熟俊美的青年。
她也会产生很多猜忌——
是她,让他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可是教会他这份成熟的,又是哪个女孩?
……是管彤,是于萦,亦或者是她不知道的其他哪个女孩?
在她缺席的四年里,会不会有人替代她去填补了这份空白,教会了他成熟与从容?
这一切,她无从得知!
却因为那些猜忌,牢牢封锁住了自己的心扉。
她就是这样自私!
若是没有今天何屿白的这番话,两人之后感情慢慢加深,可能也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就像当初在国外,她也交了一个男朋友,他是她研究院的同事,在工作上与她也很合拍,相处多了,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两人没有太多动人的情话,也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甚至连告白都是那样含蓄而委婉,但研究院的其他同事却认为他们很般配。
成年人的世界需要顾虑很多,很多话也变得那么难以启齿,有时候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规则,她懂得!
她也认为,他们很合适,然而最后两人还是分手了。
但她觉得,她与何屿白之间不该是那样。
如今听到他的告白,诉说这些年的无声等待。
从他的眼神里,又一次窥见那汹涌澎湃的爱意,那样坦荡而炽热,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注视着他的眼神,倾听着他的告白,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颤栗、激动。
她才知道,两人之间一直缺少了什么。
她从始至终渴望的,都是有这样一个人,会全心全意爱她。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合适,而是彼此相爱。
“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世事无常,我也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邓绥也坦白说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即使这可能会让他感到失望∶“但对我来说,屿白你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轻易的抛下你。”
听了这一番话,何屿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的神情,而是语气郑重道∶“这样,就已经很好,我也很满足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你?”邓绥不禁反问。
何屿白低声道∶“不要小看我。”
邓绥笑得很无奈,也很温柔。
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
下一刻,何屿白倾身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肩,与此同时,邓绥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揽住他的脖颈。
何屿白的另一只手缓缓落在她的腰际,轻拍两下,低声道∶“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我也不会放开你了,我们不会再分开,绝不会……”
他的话语平静,拥抱的力道却逐渐加重,几乎将她嵌在他的怀里,头也埋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邓绥无声点头,旋即阖上眼眸,感受这一刻的温馨与宁静。
“扣扣。”
护士适时推门进来,一道干脆利落的女声打破了两人间的这种气氛。
“打扰一下,时间差不多了,我来拔一下吊瓶。”
听见动静后,何屿白与邓绥各自分开,互相整理了一下仪容,随即何屿白起身让开位置∶“辛苦了。”
护士离开前,又叮嘱道∶“如果感觉身体没什么事,一会儿就可以离开了。”
她离开后,何屿白似乎仍然沉浸在梦中,感觉这一切都不太真实,再三询问∶“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邓绥唇角含笑,回了他一声是。
又过了片刻,他激动的心情才逐渐平复,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旋即又有些懊悔∶“我不该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跟你表白的,你还生着病。”
听着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话,邓绥目光柔和,心里并不赞同,这一次的告白很好,很好……
就是因为没有经过任何准备,有些话才显得格外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