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悠远复古的铃声响起,身下的马车也开始缓缓开动起来。郗月明抬手抚上左脸,老婆婆的话也随之在脑海中浮现。
“醉丹霞不是毒,但若真说起来,它比世上最厉害的毒还要狠上一百倍。”
说话间隙,老婆婆似乎悄悄往訾沭那边看了一眼,訾沭正被老爷子拦着,一脸焦急。
“唉,你别看他现在着急,人心难测啊姑娘。”
郗月明的心也被不上不下地吊着,从前隐隐期待的平静解脱,临到跟前,居然也有丝丝犹豫,不知道会在老婆婆口中听到怎样的答案。
老婆婆看訾沭,她也跟着看了一眼;老婆婆感慨完了要说话,她便认真地听着。
“醉丹霞这种毒草啊,剌了个小口子,看着也没多大事儿,几天就好了,是吧?可坏就坏在,它会在人脸上留下红斑,永远也消除不掉。”
“丹霞地貌你见过没?那颜色确实漂亮,可放在人脸上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女子。谁家夫君愿意一觉醒来,看见一个满脸红斑的人睡在身边?”
老婆婆左说右说,无非是担心她脸上长了红斑之后会被丈夫厌弃。郗月明心绪却没有多大起伏,事实上,在听到除了红斑没有任何其他影响之后,她就已经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反倒是訾沭,从老婆婆口中知道这是什么之后,缠着她问东问西聊了很久。
马车微动,雁儿红着眼眶上来,一看就是哭过:“可敦……”
郗月明回看她,安慰道:“无事。”
“怎么会没事啊,先前雪银狼的事就已经够惊心动魄了,您好不容易安全回来了,又来了这么个劳什子醉丹霞……”
“澜吉阏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雁儿话说了一半,忽然手动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郗月明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跺了跺脚,转身又下去了。
澜吉阏氏……
郗月明记起,之前雁儿似乎透露过,訾沭有其他妃子的事情。
她不自觉地又抚了抚自己的侧脸,心里慢吞吞地想着,若是自己这副容貌真的毁了,会发生什么。
郗言御一定会很着急吧?
她刻意地避过了訾沭,不去想他会如何。双眸阖上,以假寐打发接下来的路程。
之后的行程倒是很顺利,在听到悠远的铃声和独具异域风情的乐声之后,郗月明知道,她终于到达了訾陬国都,班珠。
远处的雪山高高耸立,雪山之下,绿意绵延。巍峨的宫殿依山而建,其上挂着的狼纹旗帜猎猎生风,圣洁高贵,仿佛在俯视着王权之下的芸芸众生。
那便是訾陬的皇宫,昌渡王城。
郗月明曾听雁儿解释过,班珠,寓意便是雪山之上的一颗明珠。
近些位置,是前来迎接汗王归来的军队。士兵们身着红黑相间的传统服饰,庄重而威严,是与云郗截然不同的一种风格。
訾陬的骑兵十分著名,这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的人们逐渐发展起来的优势,天生地养的骑射行家与骏马,自然是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眼下,名震天下的訾陬骑兵队伍也出现在眼前,全副武装,整齐划一地声迎他们的君王。
“这么喊着,就不怕雪崩吗?”郗月明撩开轿帘打量着,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这些雪山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冻得结实,还有专门的术士时时勘测,没那么容易雪崩。”雁儿解释道,“而且您看着这雪山近在眼前,但其实都很远,根本不用担心危及王城。”
见她似乎有兴趣,雁儿也忍不住多说两句:“雪山是很神圣的,对于我们来说,它才不是威胁呢。等可敦待久了就知道了,您一定会喜欢这儿的!”
訾陬王城的建筑风格更多的是与自然相和,郗月明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与绵延的绿地交汇于天际,地阔山遥,只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便见数只雄鹰在头顶盘旋,众人竟也未觉有任何不妥。
这些景象都是她在云郗从未见过的,如果在云郗皇帝举办的某些重大场合上出现了一只鹦鹉,那么养这只鹦鹉的人,大概要性命不保。
在回班珠之前,郗月明也曾暗暗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从一个牢笼转而进入另一个牢笼。而如今单看这巍峨的宫殿外观,便知不是那精致繁复却又刻板循距的云郗所能比拟的。
“可敦。”
这么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便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把面纱带上,我送你回宫殿。”
郗月明眉头一挑,知道訾沭这是发表完感言了,也知道这个决定是因为自己脸上这醉丹霞。
她开口问道:“初来班珠,我身为可敦,不需要出去说两句吗?”
“不需要。”訾沭坚定道,“你跟着我,没人敢说什么。”
郗月明便不说话了,顺从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訾沭一个巧劲,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天地辽阔,似乎连阳光也更耀眼些,郗月明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以避免这刺眼的阳光。此时訾陬人天生的体型优势又占了上风,她整个人几乎完全陷进了訾沭的怀抱,被他十分轻松地挡住了容貌,也避开了所有探究的目光。
郗月明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耳边只隐隐传来人们打趣的声音。
身为臣民居然敢开主上的玩笑……这在云郗也是不曾有过的。
“你们这儿挺有意思的。”郗月明窝在訾沭怀里跟人说悄悄话。
“你觉得不错?”
郗月明点点头:“是挺不错。”
訾沭不说话了,但自郗月明的角度,刚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翘起的嘴角。
“不过我觉得怎么样并不重要,我只是云郗的一个弃子而已。”
訾沭眉头一皱,刚想问她为什么又说这样的话,便听郗月明状似体贴为他考虑一般地道:“醉丹霞之下的尊容不宜见人,我能理解,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不是你等会儿?
“旁人不见倒还好说,可若是澜吉阏氏呢?”
“!!!”
訾沭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在宫殿门口的台阶上摔倒。
他心慌不已,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来了来了,还是来了。
郗月明则是顺势从他怀里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轻声对他说道:“汗王被狼咬伤还未痊愈,也不必勉强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