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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立志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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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庄夫人,黛玉跟着顾璘、张居正再次踏上入京的行程。

寒冬腊月,残雪渐消,路上行人极少。顾璘倒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黛玉与张居正对面而坐。

马车在一处待拆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顾璘下车走了走,吩咐轮换车夫后,又重新出发。

黛玉透过窗外,见一群人在拆房坏彻。按理说到了腊月,不应动土了,也不知为何要赶着掀屋卸瓦。

神闲气静的顾璘睁开眼来,问张居正:“小友可知道外面在干什么?”

张居正握着书卷的手微抖了一下,不着痕迹地,从女孩的蝴蝶压鬓上移开视线,道:“在拆书院。邸报上有载,御史弹劾南京吏部尚书湛若水,‘倡其邪说,广收无赖,私创书院’。圣上下令予以禁毁。”

顾璘敛眸看了他一眼,又问:“小友服膺于姚江学派,也算半个心学门人。不知对王、湛二人的学说有何解悟?认为私塾书院当禁否?”

这是一个不易回答的问题,众所周知,顾璘是心学大家王阳明的好友。

张居正抿紧了唇角,沉吟片刻,目光渐渐变得清明笃定。

“学生认为惟是信心任真,求本元一念,则诚自信而不疑者。的确受了阳明先生,发明本心之影响。但不曾为阳明之说拘囿。

当下大明吏治多失,民生凋敝,人情浇薄,都与士林中骛于虚声,空谈心性的时风表里相依。

《礼记》曰:凡学,官先事,士先志。学生认为,善学不究乎性命,不可以言学;道不兼乎经济,不可以利用。一切学问当崇本尚质,务实致用。

而今书院林立,而提学、山长却乏卓行实学,不过多为沽名钓誉之辈,贪赃枉法之徒,只会拉帮结派,徇私枉法。以驰骛奔趋为良图,以剽窃渔猎为捷径。

这些人既无道德,也无政绩,为官为吏也不过尸位素餐罢了。

滋生这些官迷禄蠹之所,理当禁绝,幸得圣主英裁,诏毁书院。”

没曾想在张居正嘴里,也能听到“禄蠹”二字。黛玉侧过脸来,不由蹙眉。

张居正入仕后,敦本务实,崇尚“究于平治天下”,特恶讲学之风,斥之为“群聚徒党,空谈废业”。

以至万历八年诏毁书院,引发了士林不满,为世人所诟病。

全面禁绝书院的激进做法,不啻于堵塞言路,成了张居正后期众叛亲离的原因之一。源自士林的反对之声,也是江陵新政,无法延续下去的一股强大阻力。

听了小友的回答,顾璘端坐不动,沉默许久,瞥见黛玉凝眉忧思,欲言又止,偏头笑问:“林姐儿对此有何见地?”

若要以一个稚龄少女的口吻,来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让顾璘这样的才子大家不以为浅,又不会教人诧异蒙童之言过于深透。

斟酌了半晌,黛玉才道:“我记得乙酉年间,阳明先生曾以《答顾东桥书》,向表舅阐明了心学的核心。

即学问的根本在于‘心’在于‘知行合一’,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无需外求。

其中有一句‘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好比我一个孤女,若想自立于世。需要一个康健的体魄,聪慧的头脑,足以养身命的钱产,以及值得生死相托的亲友。

依照知行合一的做法,我应当修习养生延寿之法,恪勤中馈筹划经济。拜名师读好书,广结良友。若能像易安居士那样,以才学文章受世人尊重,便可做闺塾师自食其力。

天下学子若以此‘知行合一’之法,精进学问,砥砺品格,善莫大焉。奈何书院生徒众多,讲学之风盛行,必有人将书院嬗变为訾议国政,党同伐异之所,不可不遏制这一股歪风邪气。

但是阻塞言路之害,甚于焚书。

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司马光亦言:事无全利,亦无全害。因此无论立身行事、治学求知,都要实事求是,而不能偏私执见,一概而论。

依小女拙见,肃正讲学之风,当如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

四海黎庶,千端万绪,眼下大明治乱之交,第一要务当协和思想,使朝野共识。大家心往一处用,力往一处使,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一番话听下来,顾璘听得频频点头,赞道:“林姐儿的话既切中肯綮,又言约旨远,平易中见精深。”

张居正怔怔抬眸,看向对面的小姑娘,她眸光中的灵慧与深密流溢出来,像宝镜一样,照鉴了他的狭隘与偏执。

不由得白面浮红,思绪纷纷,暗暗攥紧了袖袍。

顾璘抚了抚黛玉的发鬓,面上带出几分爱怜与自豪,又伸手在车壁上敲了敲,微笑道:“甘泉兄,驱车一路得遇知音,心里滋味如何呀?”

黛玉与张居正对视一眼,俱是讶然。

世人道:天下言学者,不归王守仁,则归湛若水。甘泉便是湛若水的号,果真是那位“望重两京,弟子数千”的湛先生么?

辚辚辘辘的车轮声,渐行渐弱,没过一箭之地,马车就戛然而止了。

但见顾璘打开车门,一位精神矍铄的古稀老者,裹挟着一袭风雪,躬身进来。

湛若水挨着顾璘坐下,见到黛玉不禁眸光一亮。

“东桥,衡山说你得了个如珠似玉的外甥女,有咏絮之才,夷光之貌,今日聆听高论,亦有长孙之德啊。”

听着一番溢美之词,黛玉有些受宠若惊,忙向甘泉先生行礼。

张居正低眉敛目,亦向湛若水默然拱手作揖。

湛若水颔首噙笑,将黛玉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林姑娘,你表舅不肯给你饭吃么?为何想自力更生,学易安居士做闺塾师呢?”

黛玉回答道:“表舅待外甥女极好,关怀备至。只是古人有云: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

表舅年事已高,又不能照拂我一辈子。我虽为女子,亦当自立,而况世间有三业最为高尚,良臣、良医、良师。

我于良臣、良医二途实在无分,唯有做女师,既能挣稻粱之资,还能将文墨传世,续父祖遗光。待他年雏乌反哺,亦可报答表舅养育之恩。”

顾璘哈哈一笑,抚着黛玉的发顶说:“真是个孝顺好孩子。表舅宦海数十年,颇积家资,百年无有断炊之患,何至于让你苦谋稻梁!”

湛若水看他舅甥亲密不由眼热,嘻嘻笑道:“林娘子,不知你舅父给你攒了多少奁资?老夫欲为长孙寿鲁求聘!彩礼三倍许之。”

黛玉登时红了脸,向后躲了两步,求助似地看向表舅。

顾璘把着湛若水的臂膀道:“甘泉兄,你说这话,不啻于摘我心肝,快快打住,莫要再说了。”

“她不是想做闺塾师么?将来我能为她引荐坐馆!”湛若水又追问黛玉年庚并亲族景况,欲为孙儿求配之心呼之欲出。

黛玉羞颜难收,低头不言。

回身却见车窗斜照下,映出张居正锋芒毕露的眼眸,英挺的鼻梁下,唇抿一线,带着微浅的笑意,恍然视之,又似冰雪冷锐。

“林姑娘,人心险如山,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异端学说若不杜绝,言路太杂贻害无穷。”张居正说到这里,挑眉望了湛若水一眼,声音仿佛也镀上了一层冷意。

“而况掠人之美者众,成人之美者寡,安得万心协和?有些事并不是那么想当然。”

湛若眼神微冷,这小子偏在“掠人之美”四个字上咬了重音,什么意思?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瞥见娇花似的林姑娘,方才恍然,笑睨了少年一眼。

黛玉微微脸热,偷觑张居正眸隐愠色,心中有些不安。

史书中摹写的张首辅,多少有点刚愎倔强,独断孤行。后来请诏禁毁天下书院,学田收归官府,各省书院改为公廨。即便抗议反对者甚众,还是被他一力推行了下去。

她针锋相对地批驳了张居正的观点,惹他生了气,这下可得罪首辅大人了。

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冷滞,湛若水低头抚了抚衣袍,道:“少年人,大明已濒土崩瓦解之境,上下涣散相轧,必然思潮涌动,关禁书院,也无济于事。禁得了一时,禁不了一世。”

好在顾璘及时把话岔开,又讲谈到明年春闱的事,才翻过此篇。

湛若水早厌官场,奈何屡辞被拒,现职任南京吏部尚书,不能与顾璘一道入京,待马车行到城门口,就下车了。

又回头对黛玉说:“林姑娘,来日你归金陵,万望到寒邸一聚。”

黛玉笑盈盈地答应了,挥手送别甘泉先生。

顾璘挽着甘泉先生的手,又送他行了二里路。

黛玉立于雪地中,漫然遥望,官道上两条车辙并行着伸向远方,天地间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

茫茫天地间,一切都看不真切。唯有她鬓边的蝴蝶压鬓,颤巍巍地振翅欲飞。

“非做闺塾师不可么?”张居正伸手抵在她身侧的马车壁上,微微笑道:“等明儿你做了一品夫人,要相夫教子、入宫朝贺、拜祠祭祀、打理中馈,大抵是没功夫做闺塾师的,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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