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灯关上,门被推开,沉寂出来的时候,李明灿已经在阳台上等了很久了。
看着男人身上柔顺的睡衣,李明灿不自觉地错开视线。
沉寂倒不觉得什么,用帕子胡乱擦了擦头发,凌乱又湿漉漉的黑发顿时弱化了他锋利的五官,显得纯良不少。
李明灿走进来,关上阳台门,将沙发上的毯子递给他。
休息室是套二布局,小女儿在旁边的房间睡觉,两人的动作放轻了些。
李明灿坐着,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旧人再见,之前的两次每次都是狼狈,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还是第一次。
见沉寂裹着小熊毯子,似乎是很冷的样子。
李明灿想起这人淋雨就容易发烧的体质,特意将空调开高几度。
这一切落在沉寂眼里,如此久违。
“对不起。”沉寂率先开口。
他垂着眸,说起当年的事情。
“当时我在公司画稿,接到你的电话就连忙赶去医院,但在楼下却碰见了你的父母……”
剩下的话无需多说,李明灿也能猜到。
按她爸妈掌控欲极强的性子,沉寂是绝不能见到她的。
那天比预产期早了好几天,她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措,如果不是沉寂联系邻居送她去医院,她可能……
沉寂一边打量李明灿的神情,一边将后来的事情缓缓说出。
“当时,我在楼下守了很久,直到晚上,你妈抱着橙宝出来,告诉我,如果不想你和橙宝也像星宝一样出意外,就必须签下离婚手续书。”
说到这,沉寂眼里满是怒意:“他们答应我,只要签下字,他们会带你回国治疗,并且让你的后半辈子过得很好。”
沉寂当时刚大学毕业,无依无靠,只能靠画画收入,他想给李明灿最好的生活,但被李家刻意打压,他在美术院里的生活很艰难。
为了让难产的李明灿活下去,别说是签下离婚手续书,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
毫不犹豫,他立刻签字。
想到这里,沉寂说话有些哽咽:“签下字之后,我就被安保赶出医院,为了照顾才出生的橙宝,我只能回到出租屋,但回去之后才发现,房子也没了,工作也没了,李家断了我的生路,但为了橙宝,我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想着第二天再去医院看你。”
李明灿没想到,沉寂后面的日子竟然是这样的。
那个在大学里被人追捧、意气风发的少年,因为这份感情,一次又一次折下腰。
李明灿:“后来呢?”
“我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他们已经带你回国了。”沉寂继续说,“后来我就带着橙宝继续在M国生活,幸好运气不错,Sunshine出名后,过了几年就带着橙宝回国了。”
李明灿听完,愧疚油然而生,但想到他带着橙宝独自生活,这么多年也不联系她,她有些生气。
她和他都是极其缺爱的人,但一个用热情张扬点缀自己,一个用冷寂沉默保护自己。
李家老两口就是知道他们二人都不是轻易低头的性子,才用这么一个一戳即破的谎言将他们二人骗了六年。
李明灿不经想,如果当年她能主动联系沉寂,亦或是沉寂主动联系她,那么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橙宝和星宝也许不会分开,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泪水滑落,沉寂已经递了纸过来。
他笑道:“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这么爱哭。”
是了,只有他知道,其实要强的李明灿是一个泪点很低的人。
李明灿接过纸,连忙擦干眼泪,不想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李明灿回忆当时的事情:“我生完孩子出来,没有见到你,见到的只有李家人和那张离婚协议书,他们告诉我,因为难产,只有星宝活了下来,我最开始不相信,但看见停尸房内的小婴儿,我又不得不相信。”
说到这,她衷心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和橙宝都不用受这么苦。”
华人画家想在M国美术界出头不知道有多难,当年在大学里,即使沉寂画画再厉害,但也被M国人瞧不起,甚至打压。
他一个人带着孩子,是如何将Sunshine这个名号打响的呢?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这么倒霉,这不怪你。”沉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旁边,但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很克制。
瞧见她泛红的眼尾,沉寂刚想伸手擦眼泪,但房门被敲响。
何亮推门而入,脸色有些着急:“老板,宋老的电话。”
李明灿早就转过身,闻言便说:“你去忙吧,我去看看孩子。”
“好。”沉寂起身,看了眼何亮,眼神像冰渣子似的,示意他出去说。
何亮摸不着头脑,只能跟人出去。
两人去了安全通道,何亮长话短说:“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韩屹前几天联系过一个J市的富家少爷,那小子是宋可的表弟,他们关系隐秘,很少有人知道。”
何亮拿起还在震动的手机,“这不,我才查到消息,宋老就打电话过来了,估计是跟你求情的。”
说到这,何亮叹口气:“凡事别做太绝,这个圈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宋老就是在M国看中沉寂画的人,可以说如果不是宋老的火眼金睛,根本不会有Sunhsine的存在,沉寂说不定还在哪个天桥底下给人画画呢。
这么多年,沉寂一直和宋老关系不错。
但没想到,这事居然是宋可做的。
沉寂没说话,接过手机。
何亮比了个口型:我先走了。
沉寂点头,接通电话。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沉寂,女儿没事吧。”
“没事。”沉寂心情不好,但对上宋老,还算是礼貌。
电话那头的宋老听出他话里的疏离,叹了口气:“多余的话老头我也不说了,小可受人挑拨,做了这种错事,是我的问题,教女不善。”
“老爷子,您没必要这么大包大揽,谁做错事谁就该出来认错。”沉寂靠在扶手上,眼底是一片寒冷。
知道沉寂一向油盐不进,但没想到他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
宋老一辈子受人尊敬的,哪吃过这样子的闭门羹,但一个是最看重的小辈,一个又是独女,能怎么办。
他知道沉寂的性子,要是真任由这小子胡来,自己的女儿怕是得掉层皮。
想到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儿,宋老终是弯下腰:“沉寂,你也有女儿,应该能明白几分我现在的感受,我不求你放过她,但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刺激她了,小可知道错了。”
自从知道李明灿和沉寂的关系,宋可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这个时候,沉寂要是再说些什么,宋老是真怕唯一的女儿出事。
沉寂听见这话,没出声。
宋老继续说:“六年前我在M国的天桥下遇见你,如今这份情就算是功过相抵了吧,从今年开始,你不必来看我了。”
因为宋老的知遇之恩,沉寂每年都要去M国看望他。
宋老说这话,已经是把自己的老脸都丢出去了。
沉寂听见,直言道:“她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应该是我的爱人和女儿。”
听见沉寂松口,宋老立马说:“行,我立马让她发个道歉信,向着李家那小丫头还有你们的女儿道歉,以后我会好好管束她,不叫她再在你们面前出现。”
沉寂继续问:“指使宋可的人是谁?”
李明灿那天的行程保密,很少有人知道,他都是从星宝那里才知晓的,韩屹和宋可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老:“是李家那丫头的自家人。”
说到这,宋老难免最后唠叨几句:“华国内部十分复杂,闹了半天,全是窝里斗,你一个画画的,最好还是离那些权势中心远点。”
沉寂:“知道了。”
宋老长年在国外,但这三个字的意思还是知道的,意思就是当耳边风了。
沉寂是要一意孤行,非得和那李家那丫头在一起。
宋老也不好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沉寂站了会儿,才推开门出去。
何亮一直在门口守门,见他出来,着急道:“怎么样?没撕破脸吧,好歹是M国的会长,以后去M国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没闹出太大的事情吧。”
沉寂:“你猜。”
得嘞,何亮气得把自己脑袋当沉寂脑袋敲。
他恨不得看看沉寂脑子里装得什么,但骂人的话又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沉寂都是为了星宝。
何亮只能长叹一口气,问其中的关键:“这事真是宋可干的?要不要我现在把事情经过发给廖晶?”
嘿嘿,他刚才加了李氏总助的好友。
沉寂摇头:“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一会我亲自和她说。”
这个她,必然是李明灿。
两人正准备去找李明灿,才到休息室门口,便听见她正在给橙宝读画本。
温柔的女声从房间流出,在空寂的走廊回想。
沉寂只觉是自己在做梦,恍若昨日。
明明是他亲自给橙宝挑选的绘本,上面的内容也已经熟记于心,但听她读出,却像是第一次听见一般,只觉新鲜。
何亮刚要敲门,沉寂拦住他:“等一会儿吧,她今天才和橙宝见面,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他不想让她心情不好,只想延长她此刻的欢愉。
沉寂站在门口,一直就这样安静看着。
何亮看了他一眼,识趣地离开。
忙活这么久,老板还没吃晚饭呢,下楼买饭去。
何亮离开,沉寂索性坐在休息室门口的长椅上,隔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