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暗中松一口气,起身退后几步。
上朝第一日,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谢桐沉默地听着一个接一个的臣子上前来恭祝他登基,间或有人念自己的名字以及做给新帝的诗篇,妄图能在谢桐面前博点好感,还有些人不痛不痒地提两句自己分内的事务,大都是汇报一些日常的记录。
一场早朝下来,谢桐恍觉自己坐拥的是一个太平盛世。
唯一不够和谐的,不过是众臣前排那张空荡荡的圈椅。
谢桐的视线第无数次掠过那张椅子,心想,在自己登基之前,这把太师椅应该是放在龙椅左手边的。
过往七年,闻端平日里就坐在龙椅旁边的位置上,听朝臣们上前禀奏。
先帝昏庸无能,身体也不争气,在谢桐十三岁那年,先帝在后宫召嫔妃侍寝时口吐鲜血,随后一病不起。
先帝缠绵病榻数年间,都是由名义上的太子谢桐监国,实际上则是闻端把持朝政。
监国那么多年,谢桐一次也没有亲自上过朝。
而如今成为天子了,上的这个早朝,也和没有上似乎无任何区别。
“众卿没有其他事要奏了吗?”
谢桐忽然打断一个臣子滔滔不绝的赞美恭贺之词,微微坐直了腰身,懒洋洋道:“如果都是这样的废话,可以不用再说了。”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那个臣子尴尬低头,悄悄退下去了。
罗太监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上前,于是对谢桐道:“圣上,既然今日无事,那便可退——”
“无事?”谢桐蓦地冷笑了一声。
“东南沿海数城水患,京郊西南有不明缘由的疫病兴起,匈奴大军频繁骚扰我朝北境……”
十二冕旒轻轻晃动,珠玉遮挡下,谢桐的目色锐利至极,一一扫过座下神色各异的朝臣。
“如果这也叫无事,那是否大殷亡国之日,众爱卿才肯张开贵口,说一说这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呢?”
*
下朝后,谢桐到后殿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听着罗太监在旁边弓着背,小心道:“圣上,御辇已备好,可以出发去御书房了。”
谢桐让梳头宫女将他的头发高高束起,闻言不以为意地摆手:“不用,朕自己走过去便是。”
罗太监本来要劝,突然又想起刚刚殿上发生的事情,于是十分自动自觉地闭嘴了。
还是保自己的小命为好。
御书房离乾坤殿不算远,步行约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谢桐没让任何人跟着——他习惯独来独往,并不喜欢兴师动众的排场。
在谢桐还是太子时,御书房算是个常来的地方。闻端会在书房里与他讲些帝王纵横之术,偶尔也会提一点朝廷上的政事。
但当时毕竟身份不同,先帝把谢桐和朝政大权托付给闻端,万事以闻端的意见为准,他自然可以坐在御书房里等谢桐过来。
而如今他已登基,闻端再在御书房里等候,就是于礼不合了。
谢桐走上御书房前的台阶,抬手止住了门外小太监的出声传话,略顿了一顿,神色平静地推门而入。
不出他所料,那个男人正坐在书案后,垂着眼,慢慢翻阅着案上成堆的奏折。
谢桐的眸中微起波澜。
当年在接过带着太子监国的重任时,闻端甚至也未及弱冠。
闻端是个奇才,出身白衣,十五岁连中三元,进入朝廷为官,十八岁时成为谢桐的太傅,十九岁先帝病倒,开始掌朝政大权。
闻端中状元那年,谢桐虽然年岁尚小,也还记得当年状元郎游花街时的盛况。
大殷朝从未出过这样年轻的状元,还如此的——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老师。”
谢桐在距离书案前几步站定,看着闻端那深邃而清晰的五官轮廓,并未像往常一样对他行礼,而是道:
“朕方才下朝,听闻老师有要事商讨?”
闻端将一本奏折合上,放在手边,随后抬起头。
他长相原本俊朗端正,眉如利剑斜飞入鬓,贵气逼人。
只是掌权多年,那双墨眸愈发寒如深潭,上位者的威压一日胜过一日,看人时常无任何情绪波动,冷冽至极,即使是谢桐,也不太习惯与他长久对视。
但今天不同。
谢桐不躲不闪,直直与闻端撞上了视线。
“老师若是有事,可提前差人过来传话,朕寻个清净的地方接待便是。”
谢桐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在闻端的注视下,平静说:“如今日这般贸然前来,朕不一定得空能见老师。”
听了他的话,闻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而是用目光细细将谢桐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宫人来报,说你昨夜没有睡好。”
闻端终于开口,却是一句谢桐始料未及的问话:
“上朝前有无请太医看过,是寝殿安置不妥,还是饮食照料不当,才致使你夜里难以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