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半路,牧梓正好看到路边有一家24小时药店,就进去买了些解酒药随手揣进兜里。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天空下着小雨,没有月亮星星。
她裹紧了大衣,缩进车里。雨势越来越大,寒风吹斜雨点,在车窗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雨痕。
目的地到了,她却没有下车,随手暗下音响,放了一首慢节奏的纯音乐,在充满暖意的车内翻看一本时尚杂志。
直到一道铃声打破这和谐舒适的氛围,牧梓才合上杂志,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老板,他喝多了。”电话那头很嘈杂,摇滚乐队音响声大到震耳朵,那人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好像有什么事一般不吱声了。
“知道了,我就在门口,现在过去,你先把他带到休息室。”牧梓说完就挂了电话,找了找车内,发现并没有放置一把伞。
啧,运气真差。平日里每辆车内一般都会有放这些东西,就算忘了,司机也会提醒自己,所以一般牧梓也不会想着带伞。
这下好了,又得淋雨。她轻咳了两声,感觉嗓子又开始幻痛了。
这淋场雨就生病的身子她真是受够了,等过几天找江望好好锻炼锻炼才行。
牧梓收拾好东西推开车门,还没等她准备朝对面狂奔,就有一把伞遮挡过来。
“老板。”来人是个半大少年,身穿白色羊腿衬衫,黑色马甲,还带着一个深蓝蝴蝶结,身材瘦削,但举伞的手臂看起来肌肉分明。
“小柳?你怎么出来了?”牧梓立马脱下大衣给他披上,握住他举伞的手,那手骨节分明,瘦得硌人,在寒风中被冻得煞白。牧梓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冰块。
“我出来迎接。”柳弋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说的时候还不看人,只看着前面,贴着牧梓一侧的手蜷起背在身后,另一侧的手攥住牧梓给自己披上的大衣的领口。
“他们怎么想的,让你一个孩子出来接我?”更何况还是个体弱受不得风寒的孩子。
牧梓当初在自家医院里收留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让他在自己手下的酒吧里干起了调酒师的工作,也算是有个安稳的去处。
或许是一开始他面色惨白躺在床上的样子给她的印象太深刻,每次牧梓见到他都会忍不住把他当个病人照顾。
“不是孩子了。”柳弋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停住脚步,认真说。
“什么?”牧梓没听清,偏过头,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
“……”他对上牧梓的视线,嘴唇翕动,最后又低下头去,“没什么。”似乎是想起来之前牧梓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严格来说,是他一听见领班接了老板的电话就放下杯子朝外走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牧梓了。
上一次见到牧梓,她还是短发,发尾染了深蓝,她说她喜欢深蓝色。
柳弋呆呆地望向自己胸前的领结,思考换成栗色的可行性。
牧梓从酒吧侧门的通道进去的,没过一会儿就绕到了休息室,领班已经按照吩咐把人带到了这里。
“小柳,你出去吧。”休息室里很暖和,并不需要外套,牧梓接过柳弋递过来的外套,一边随手从口袋里掏出解酒的药,一边走到一旁倒了杯热水。
柳弋的视线从那瓶解酒药上滑过,又在那冒着热气的水杯上停留片刻,最后愤愤地瞪了一眼沙发上睡得人事不醒的家伙。
好气。
直到牧梓疑惑的目光扫过来,他才低着头走了出去。
牧梓把沙发上的人翻了过来,露出那张看似乖巧恬静的娃娃脸,轻声唤他,“夏桉?”
夏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一个长头发的美人在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晕。
“姐姐,你别动。”他嘟囔着,“我都看不清你了。”
……看样子真没少喝,都认不出人了。
牧梓往他嘴里塞了解酒药,又让他喝了几口水顺了下去。
夏桉好像是稍微清醒了些,用力揉了揉眼,“牧梓?你怎么在这?”
“我来接你回去,”牧梓自己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总不能让你在酒吧睡一宿。”
“回去……哈哈,回哪儿去?我还能回哪儿去?”夏桉自嘲笑了两声,用手臂挡住眼睛,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在布艺沙发上,晕出一片潮湿。
“你不想回夏家,就去我的公寓,总之不能待在这。”牧梓喝完水,刚打算问问他想住哪儿,转身就发现他又睡着了。
得,她送到最近的那间公寓好了。
好不容易把夏桉安顿好,牧梓刚洗完热水澡就听到门口有人按铃。
过去一看,是柳弋。
奇怪,他不是一向在酒吧安排的宿舍住的吗?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给他开了门。
“小柳,你怎么来了?”
柳弋并没料到自己来的时候对方刚洗完澡,除了一开始不经意间看到了对方浴袍领口处被热水浇灌的微红皮肤,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我没药了。”他支支吾吾说出蹩脚的借口,略带一些骗人的心虚。
自从那场大病过后,他需要时不时服用一种药来治疗后遗症,牧梓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现在他药还有大半瓶。
可是他清楚牧梓并不会深究这件事,她相信他,也……怜惜他。
“我没办法现在给你,这样吧,你今晚先在这住下,出什么事也方便我照顾,明天我再带你去医院取药。”牧梓没多思考就做了决断。
这正是他的目的。
给柳弋收拾好房间,调好房间温度之后,牧梓给他拿了自己没穿过几次的睡衣。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这个。”
“没关系。”柳弋藏在睡衣下面的几根手指爱惜地摩挲着,“有就很好了。”
牧梓漫不经心吹干头发,刚准备收拾收拾睡觉的时候,窗户那儿传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风呼啸声,几乎盖过了雨声。
“这天气倒是怪吓人的,”牧梓拉上窗帘,“不会打雷吧?”
轰隆——
牧梓:??
然而还没等她吐槽自己乌鸦嘴说啥来啥,下一刻房门就被敲响了,打开门,是抱着一个毛绒兔子的柳弋。
“我,我……”
牧梓看他纠结半天,脸憋得通红,手里兔子的耳朵都快被揪掉了,主动猜测,“害怕打雷?”
“嗯……”柳弋眼神躲闪。
牧梓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主动推着他的肩膀进房间,“没关系,这没什么的,我再抱一床被过来。”
反正床很大,两个人也够睡。她想。
柳弋把脸埋在毛绒兔子里,缩成一团,背对着牧梓,也不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牧梓便主动开口,“那个兔子,是我之前送你那个吧,还没扔啊?”
很久之前,她第一次参加慰问病人的活动,当时很多病人都很喜欢她,夸她可爱,活泼,善良,像个小天使。
只有柳弋坐在自己的病床上,一声不吭,也不理人。
牧梓主动和他搭话,他就背过身去。
后来只要牧梓有时间去医院,就会去找柳弋。
可柳弋从没给过她好脸色。
终于有一天,牧梓特别高兴,满脸笑容地两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到他面前。
“小柳小柳,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你烦不烦?”
柳弋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他收到了病危通知书。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我管你带了什么?重要吗?”
“我要死了。”
“你还要给我带什么?花圈?还是棺材?”
明明他也清楚和她无关,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把怨气发泄到一个总是对他好的人身上。
可能是他已经习惯当个刺猬,把所有善意拒之门外。又或许是他并不习惯这种温暖,害怕有一天这温暖再次离他而去,就像他曾经的父母一样。
“柳弋……”牧梓抿了抿唇,她没再笑,“我从护士那找了你的生日,所以……”
柳弋猛地抬起头,呆愣地看她从背后掏出一个毛绒兔子来,“我自作主张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听说小孩子都喜欢这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哦,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也有准备别的,对了,你喜欢吃面还是蛋糕?要不我们待会儿吃蛋糕,晚上再吃面吧……”
牧梓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柳弋却感觉眼前逐渐模糊。直到手指触碰到湿润,才猛然发觉,自己哭了。
那是他被父母抛弃之后第一次哭。
他那么多天隐藏埋进心底的冤枉委屈一并爆发了出来,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哭了很久很久。
那天的结尾,是他和牧梓一起吹了蜡烛吃了蛋糕。
睡着前,牧梓抱住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那天根本不是他的生日。她知道。他也知道。
那天不是他的生日,但是他许下的愿望都实现了。
“第一,我想活下来。”
“第二,我想待在她身边。”
外面还在打雷。
柳弋转了个身,往旁边凑近了些,他声音闷闷的,“我喜欢这个兔子。”多大年纪也喜欢。
牧梓善意地笑着调侃,“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柳弋涨红了脸,刚要反驳。就听房门处传来敲门声。
牧梓打开门,是睡到一半被雷声吓醒的醉鬼夏桉。
一开门就一把抱住了牧梓,嘴里还嚷嚷着“姐姐我害怕”。
刚刚气氛正好,现在——全毁了。
柳弋咬了咬后槽牙,死死盯着眼睛半睁半闭的夏桉。
你丫故意的吧?!
谁家好人大半夜用这么蹩脚的借口来借宿啊?!
呵,心机绿茶男。
而牧梓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这个床,三个人好像有点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