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潼从小学礼仪，今天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不懂规矩”。
霍步说话轻佻，和在会客大堂装出来的那副谦谦君子模样完全不一致，他一起头，整个包厢的恶心话题都在围绕齐白子进行。
顾月潼忍了一次，又忍一次，第三次的时候，她想起一句话，事不过三，然后当场离席。
离席前她还没忘了把没喝完的茶水泼到霍步脸上。
门被摔上之前，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跟着顾月潼出来，顾月潼还以为她是来劝自己回去的，毕竟霍步的喜怒在他们眼中颇有价值，她当众不给霍步面子，惹了众怒也说不定。
结果那女人跟出来之后，默默绕到顾月潼面前，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顾月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闭了下眼睛不想理会她。私下里再怎么样，当面捧臭脚，无疑也是助了霍步的气焰。
走廊里安静至极，她四下看看，没看见齐白子，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那女人却拦下她，悄声道：“我知道她在哪。”
顾月潼将信将疑：“在哪？”
“那边。”中年女人指了指走廊拐角处。
那边还有一间包厢。
“开席前，我看见顾董事长带人进去了，霍步路过时和她打过招呼，所以......”
顾月潼盯着她，中年女人抿抿唇，朴素的黑色衬衫有些反光，她压低声音说：“我的公司快撑不住了，小顾总，抱歉......”
顾月潼嗯一声打断，没再说什么。
她能理解，人活在世上迫不得已的事太多，有些时候是没有选择的。
她对中年女人说了句谢谢，然后迈步走向远处的包厢。
进门前，她抬起手想敲门，想了想又放下了，在门外仔细听里边动静。
出奇的安静。
顾月潼想了想，还是退到电梯处给齐白子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齐白子的声音传来：“顾总......”
顾月潼硬声打断：“你去哪了？”
齐白子坐在包厢里看了一眼对面的顾贺竹，顾贺竹冲她摇一摇头，她垂眼，嘴上道：“我现在去找您。”
挂掉电话后她起身要去开门，顾贺竹叫住她：“我当你是个好孩子才和你说这些，我只希望你能清楚，我做的一切都是不想让月潼走我的老路。”
“她那个前女友也好，韩知语也罢，都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我不能再看见她与她们这样的人有联系了。”
“我不是......不爱她。”
爱这个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顾贺竹停顿了一下才说出口。
齐白子嗯一声，拉开门。
她在电梯门前找到顾月潼。
顾月潼脸色很难看，齐白子冲她挤出一个微笑：“顾总，抱歉，我......”
顾月潼背过身按电梯，打断齐白子说话。
一直到上车，顾月潼也没表现出想听她解释的态度。
齐白子心慌的要命，顾月潼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还是说......她是在生气自己不跟她打招呼就擅自走远？
齐白子心慌慌，她以为顾月潼这顿饭要吃很久的。毕竟开席前顾月潼也让自己去吃饭了。
顾贺竹真是耽误事。
齐白子心思乱糟糟，但她还是尽可能冷静下来，启动车子后，她问顾月潼是不是要回公司。
顾月潼沉默半晌，不说话。
齐白子小心翼翼回头，看见顾月潼正盯着她。
“顾......”
“你还想留下来吗？”
齐白子霎时冒出丝丝冷汗，她顿了顿，说：“当然了，顾总我......”
顾月潼语气平淡：“我有个朋友在开工作室，缺助理，薪资可能没有我给的多，但一半肯定是有的，你要考虑一下么？”
齐白子一怔，一个疑问在心头冒了出来。
为什么？她们不是才认识一周么？还是说顾月潼烦了她总犯错，想找个借口把她打发走。
沉默几秒，顾月潼像是看透她心思，只不过开口依然平静：“顾贺竹不会轻易放手的，不管她表现得多么和蔼慈善，她对我的掌控不死不休。”
“小白，继续待在我身边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顾月潼微笑，“我后悔了，不该把你留下来。”
无论是顾贺竹还是霍步，这些人只要看见她身边出现新的女人，就摩拳擦掌不管不顾，仿佛要治她于死地。
霍步更是恶心，明明对齐白子有敌意，偏偏要搞一些下三滥的招式，在饭局上调侃侮辱齐白子，像是要逼着顾月潼把她解雇。
可能他和顾贺竹聊了什么，可能顾贺竹主动和他说了哪些话，但结果很不好。
顾月潼想起他们就恶心，更不想把齐白子牵扯进来。
“你走吧，我会给你一笔赔偿。”
齐白子：？？？
这都什么事啊！
“可是我们已经签过合同了。”齐白子严肃道，“而且......董事长已经调查过我了。我没什么好怕的。”
顾月潼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她皱起眉，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又立马释然，顾贺竹做出什么她都不该意外。
“她调查你什么了？”
“家庭，或是其他什么的......”齐白子蔫了一下，撑起笑容，“不过没关系，我底子很干净，她也查不出什么来。”
顾月潼脸色变了变：“那她有没有查过你的......过往情史？”
齐白子立马摇头：“我没有情史。”
“男女都没有。”
后边这句话是为了让顾月潼安心。
但她也清楚，这话一出口，顾月潼的隐私就暴露在两人面前。
但顾月潼似乎已经在考虑这些了，否则她不会那么轻易变卦。
“你一个人四面楚歌，逃又逃不掉，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想留下来陪你。”齐白子认真无比，“我不怕误会，能解开就好。就当......”
“就当感谢您能留下我的恩情了。”
顾月潼沉默良久，撇过脸轻笑一声，不知是表达欣慰还是其他情绪。她左边有一颗虎牙，很尖，很可爱。单和那只梨涡一起入眼，像是个邪魅纯情的洋娃娃。
她和顾贺竹的五官，真的一模一样。齐白子想。
第二天正常上了一天班，晚上把顾月潼送回公寓，齐白子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其实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到舅舅家附近了，但她不知道表妹在不在家，所以还是打算提前问问。
表妹齐吴今年上大一，在京州本地上大学，她性格开朗，成绩也不错，就是一些过往因素导致她对齐白子这个表姐产生很多误会。
之前母亲生病，舅舅给齐白子拿钱，齐吴就表现过不满。
现在舅妈吴艳芳也生了病，齐吴便撺掇舅舅找齐白子把钱要回来。
当初收钱的时候就说过是借的，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
齐白子说不出什么，还钱是她该做的，但她也不想因此和舅舅一家断了亲，所以除了应下每个月一万块的还款，她还会额外给舅舅家里买上许多日用品。
此刻她手上拎着昨天买晕车药时带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品，还有几斤牛肉、蔬果以及两板鸡蛋。
其实口袋里还揣着个新买的手机，中配版，不贵，三千多块，但比表妹齐吴现在用的那个强。是她刷信用卡买的。
她在想，能不能以此缓和一下与齐吴的关系，毕竟是一家人。
电话很快接通，舅舅的声音传来：“小白？”
“是我，舅舅。”齐白子顿一顿，小声问道，“表妹在家吗？”
“她没在家，不过快回来了。”舅舅好似在做粗活，听筒里传出背后挪动桌椅的声音，“今天周五嘛，你要过来不？”
“嗯......好，我这就到了。”
齐吴不在也好，以免碰上再闹不愉快，还要听她冷嘲热讽。齐白子犹豫一下，转头走进胡同。
舅舅一家住的房子是租的，缩在城中村里的一个小楼，租金很低，周遭环境恶劣。附近楼宇的下水道经常堵死，房东懒得管，常年污水横流。
齐白子踮着脚尖还是几次踩进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水坑，天色已经暗下来，胡同里没路灯，她只好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
快要到舅舅家门口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齐白子差点没拿稳手机，被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抬起手电看，竟然是表妹齐吴。她背着洗到泛白的黑色牛仔书包，正在门口踟蹰。
齐白子愣了一下，走过去问她：“怎么不进去？”
本以为齐吴会冷言相待，没想到她在看见齐白子的瞬间就红了眼眶。
齐白子诧异，问：“怎么哭了？”
齐吴道：“表姐......我就要没有妈妈了。”
齐白子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舅舅不是说舅妈的病已经好转了么？还有上次去看舅妈时，她的精神也比先前好上许多啊。
“你别哭，慢慢说。”
齐白子用下巴夹着手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齐吴：“擦擦眼泪。”
齐吴吸吸鼻子，擦掉脸上的泪花，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折成一圈的检查报告，递给齐白子。
“这是我妈的复查结果，我刚才顺路去医院取回来......”齐吴说着，再度哽咽，“我没挂到号，但我在网上找线上医生咨询了一下......医生说情况很不好。”
齐白子用手电照着那两张报告，说实话她也一知半解，虽然母亲住院时这些报告单她没少看，但舅妈得的是脑瘤，检查项目不同，不少名词她见都没见过。
只是血检报告上那上上下下的箭头和磁共振成像下的医生解读建议说明，表妹的担心不无道理。
“医生建议住院稳定治疗......”齐白子皱眉，问齐吴，“舅舅舅妈知道吗？”
齐吴哭丧着脸摇头：“我还没敢告诉他们。”
说完她抬手拽了拽齐白子的袖子，低声问：“姐，我能不能不读书了？”
她看见齐白子染上黑泥的鞋，抽泣道：“我想去打工，我想让爸妈好过一点，我想让他们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住......我想让妈妈住院治病，我不想没有妈妈......”
齐吴这些话听得齐白子鼻子一酸，她反手拽住齐吴的手，往近扯了扯。
“我和舅舅说好了，会按时还钱给你们。”齐白子拍着她的后背，安慰说，“你好好上学，别考虑这些。”
齐吴摇头：“不够，我了解过，我妈的住院费用只能自费，你就算一次性把钱都还清也撑不了多久。”
齐吴抬起头，看齐白子：“表姐，你劝劝我爸妈，让我退学吧，我......”
“你认为这样可行吗？”齐白子目光凌厉，硬声打断。
齐吴一顿，齐白子鲜少这么严肃。
她承认自己以前对姑姑和表姐有意见，父亲借钱给她们时她也有些许不情愿。但无论她说话多难听，那时齐白子都是垂着脸沉默，从不反击，甚至还会好言好语关心齐吴的学习。
现下齐白子脸色阴沉，在暗淡的光线下更显庄重。
齐吴被吓退半步，不敢再有言语。
过了一会儿，只听齐白子的声音传来：“搬家也好，住院也好，我来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