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晓咬着唇,一句话没说话,头已经低得看不见脸。
结合之前李怡说过顾氏和郑母工厂之间的瓜葛,齐白子很难不去联想些什么。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顾月潼现在是她要负责的第一顺位者,她的职责就是要一切从顾月潼的角度考虑问题。
日程表里顾月潼今天上午没工作,就算是出现拦路虎,也绝对不能影响顾月潼的行程和心情。
她越过郑晓晓,想要直接拧门把手,想了想,又在半空中停住,改为敲门。
“顾总,车已经备好了。”
门内郑晓晓母亲郑娟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齐白子静静等待三秒,又敲了一次门:“顾总,我进去给您拿包。”
说完不等回应,齐白子推门而入。
顾月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是端坐在原位,神色不明地盯着桌上的碗筷。
郑娟的面色却难看到极致,她勾着一抹冷笑,看向贸然出现的齐白子:“这孩子,阿姨给你机会和晓晓叙旧,你怎么还上赶着进来看人脸色呢?”
齐白子瞄了一眼顾月潼,然后站到她身后,毕恭毕敬对郑娟鞠了个躬:“抱歉,这位女士,我们顾总今天休息,不接待贵客。”
郑娟朝她翻个白眼,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晓晓,你这同学也太没眼力劲了,她们顾总还没发话,她就上赶着过来轰人,顾氏生意就是这样谈的么?”
郑晓晓此时靠在门边,两眼通红,小心翼翼地说:“妈,求你别打扰顾总和小白吃饭......”
一听到女儿也不站在自己这一头,郑娟瞬间爆发,拍案而起:“你闭嘴!”
郑娟本来还能忍,虽然面前这个小自己快二十岁的顾氏总裁随随便便就终止了合同,折了许多人的饭碗,看起来自以为是、傲慢到极点,但今天既然已经见面了,那她就是抱着要好好谈一谈、解决问题的态度来的。
可从进屋之后顾月潼一言不发,到齐白子进来搅局,现在连亲生女儿都嫌她碍眼......
郑娟回想起自己因为丢了合同不得已裁员时的无奈,满是崩溃。
“顾总,我尊敬您称您一声顾总,但也请您在经验不足的时候,做决定前多问问身边人和前辈的意见!”
“好端端突然裁掉一条销售路线,突然解约合同,要有多少生产车间和工厂跟着受罪,要有多少工人下岗!”
说完,郑娟拉起郑晓晓的胳膊要离开,沉默半晌的顾月潼却在这一刻突然开口:“违约金,顾氏已经照赔了。”
郑娟仿佛听到笑话,回过头问:“违约金?你是说那微不足道的十几万违约金?对一个养着上千人的工厂来说......”
顾月潼起身和她对视:“至少我在签字的时候看过了,顾氏会赔偿各工厂合同金额三倍的违约金。”
说完顾月潼迈步从郑娟和郑晓晓身旁挤了出去,齐白子立马跟上,郑娟和郑晓晓顿了顿,慢悠悠跟在她们身后。
齐白子把车开到餐厅门口停稳,郑娟突然追上来问顾月潼:“你说的违约金,如果我们没收到呢?”
顾月潼不回答,只是对她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随后钻进车厢中。
看着她们的车开远,一旁的郑晓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抹着眼泪,质问郑娟:“为什么!我都说过了,小白她工作很艰难,她很不容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郑娟沉默良久,发出一声喟叹。她把女儿搂进怀里:“走,回去准备材料,起诉顾氏。”
车里,齐白子双手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一眼右上角的后视镜。
她有些紧张,毕竟去那吃早茶是她提议的,郑娟也是她同学的妈妈。顾月潼这种生人勿近的淡漠性子,要是嫌烦或者被吓到,那她的工作就真保不住了。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后,顾月潼向窗外转头,淡淡开口:“表现不错,你好像已经进入状态了。”
齐白子又往右上角看了一眼,干笑一声说:“是顾总调教的好。”
“我不喜欢别人给我戴高帽。”
“是......”齐白子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那个,抱歉顾总,我事先不知道郑晓晓和她母亲也在......”
“我相信你。”顾月潼说。
她相信齐白子,不是敷衍。
吃饭时,一进门郑晓晓就看见了齐白子,如果是两人事先串通好把她带过去,郑晓晓就不会表现出明显惊讶却又假装不熟的态度。
虽然顾月潼坐上顾氏总裁这个位子的时间不长,但她自幼就跟着顾贺竹学习辨人观色,又学了多年的绘画,对人情绪转变和面部表情的细节观察入微,她拥有快速判断出对方需要什么的能力。
就像在昨天第一眼见到齐白子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她当下的隐忍与窘迫。
后来齐白子换上裙装和假发进到她办公室里,她都替她感到别扭。
她要的是助理,不是cosplay玩家。在穿着上过得去就好,不必强求。
至于行政组的人,顾月潼早知道她们都“身负重任”,接收“不符合规定”的齐白子并把她们从总裁办公区调离已经能说明顾月潼的态度。
针对这一点,她在离开京州前就做好回去后被顾贺竹盘问的准备,但她没想到,顾贺竹会直接过来东林。
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顾贺竹年纪大了,对离开京州、自己熟悉的地方会有恐惧。只要顾月潼不当面与她对着干,她是不会在顾月潼出差时追过来的。
这就是早上顾月潼怀疑齐白子的原因——太多次了。
在齐白子之前的多个淘汰者中,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被顾贺竹所收买,她们选择拿她的隐私在顾贺竹那里换取好处。
还有一半,她们理所应当地认为,顾月潼这个年轻的总裁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顾贺竹作为母亲也作为顾氏集团的董事长,有理由也有资格了解顾月潼的一举一动,包括她每天什么时候在哪吃了什么、锻炼的时间长短、甚至在手机上和谁说过什么话。
顾月潼对此很疲惫,她不愿意用顾贺竹安排的秘书,也谢绝了行政组人员提出轮班制助理的“好意”,但仍逃不过顾贺竹的掌控。
顾月潼感觉自己的人生被蒙了一层雾,任她拼命挣脱,那层雾始终伴随她移动,潮湿且锋利,挥之不去,永远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
画展没看成,今天闭馆。
工作人员说策展人和画家发生了分歧正在调整,复展时间待定。
顾月潼明天返京,想来这展是看不上了。
回到车上,齐白子小心翼翼看顾月潼的脸色,但她发现顾月潼似乎并不沮丧,只是有些疲惫,刚系好安全带就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齐白子看了眼时间,还有空闲,于是便载着顾月潼,慢慢悠悠开着车在市中心附近闲逛。
齐白子是在大一时期考的驾驶证,C1本,跟利用假期时间学车的同学不一样,她是在开学时挑拣没课的时候去学,拿完证在假期帮家里开车跑腿。
舅妈吴艳芳当时身体还行,就在工地附近开了个移动餐车贴补家用,因为手艺好,许多附近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也会点餐,但规模不大,单次的跑腿价格又高,划下来不赚钱,齐白子就帮忙送送餐,开着舅舅那个红色三手□□到处跑。
一个假期下来她的车技就提高了不少。
今天工作日,东临市马路上的车不多,齐白子开车又稳,顾月潼踏踏实实睡了两个多小时。
醒来后有些迷茫,问齐白子她们在哪。
齐白子看了眼定位:“东林百货商城附近,距离酒店也不远,直线距离两公里左右。”
她问顾月潼:“咱们回酒店吗?距离下午的股东会还有两个半小时。”
顾月潼沉思一会,说:“先找地方吃午饭吧。”
不出意外的话,顾贺竹应该还在酒店,齐白子猜到她不愿意回去面对顾贺竹,干脆找了家距离较远的餐厅。
还是西餐,比昨天中午那家冷清一些。
用餐的时候顾月潼依旧让她坐下来一起,齐白子不太会用刀叉切牛排,避免等下顾月潼看着碍眼,就只点了份意面。
上菜后,顾月潼有些疑惑:“你不吃肉?”
齐白子如实说明自己的担忧,顾月潼沉默了。
她端起盛满柠檬茶的杯子抿了一口,问:“我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么?”
齐白子下意识嗯一声,又慌忙摇头。
她还没适应说违心话,假大空的排场话也就会那么几句,顾月潼突如其来的问题她差点没接住。
何况顾月潼她根本不是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问题,而是她的关注点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让人琢磨不透想法。
齐白子回想起那份标明她喜好的文档,还有昨天前辈的那通电话......
望着顾月潼那充斥不解的深邃双眼,齐白子说不出话。
顾月潼则是真的好奇。
她想到了昨晚刷到的那条微博,其实点进主页后她还往下翻了几条,基本可以确定“小白子”的账号主人就是齐白子。
齐白子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吐槽的频率很高,抱怨生活的时候也一阵见血。
没有多余的叙事,但能让人深刻地感受到她的处境。
在齐白子昨晚那条微博里,三言两语就把上司的“凶残”与“斤斤计较”体现了出来,无需过多解读也能令人感同身受。
如果抱怨的上司本人不是顾月潼就更好了。
齐白子支支吾吾,顾月潼一脸真诚。
“我很凶么?”
这次齐白子摇头很迅速。
顾月潼一挑眉,质疑中又带着几分满意。
她叫来服务员,加了一份惠灵顿牛排,并要求切好后再上菜。
齐白子默默对她产生感激,同时又有些震惊——怎么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服务?
回到酒店后恰好开会,顾月潼直接去了会议室,齐白子问酒店前台,得知顾贺竹还在她们住的套间里,除了中途叫过一次客房管家送餐以外,没出过门。
齐白子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开一间房,但直接晾着董事长那边又不太好,她决定等会议结束后问问顾月潼。
小心翼翼从会议室后门钻进去,齐白子才发现,今天的会议室里只有顾月潼一个人。
顾月潼坐在长桌主位,面前摆着刚从包里抽出来的电脑,还有鼠标。
齐白子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然后默默挪到她身后一米远的地方看了眼屏幕,原来是视频会议。
顾月潼戴着耳机,齐白子不知道会议那头的人在说什么,直到顾月潼用法语对着她说了句话,她没听懂,又看了眼屏幕,发现里边有几个白人,才意识到这是个跨洋的视频会议......
所以,顾总现在叫她......是想上厕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