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在光脑推送的数家餐厅测评中,选了一家星网上雄虫好评率很高的餐厅。餐厅距离兰斯家很近,在询问过哈维尔意见后他决定步行过去。
这个星球总是在下雨,雨季漫长持久。哈维尔来时还晴空万里,旭日高挂,现在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丝从烟灰色的天上飘下来,周遭事物被烟雨模糊了形状,天地间此时唯有他俩。
哈维尔和兰斯一同走向餐厅走去,兰斯故意落后半步,光明正大地盯着前面雄虫的身影。
殿下的头发不曾束起,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像阿尔法星系里流淌的黑洞,不能靠近,不能触碰,离的近了就会被吸进去困住。
他之前驾驶小型飞行舰会通过设定黑洞坐标进行反向跳跃。但这次他不想跳了,想试试被困在殿下的头发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殿下的头发一定是凉的,像瀑布,像缎子,俯身时会落到他身上,说不定可以把他缠住,如同蜘蛛用网捕获猎物。只不过他是自愿撞到网上去的,一边撞,一边还恳求蜘蛛吃掉他。
他的身体很白,殿下的黑发落上去一定美极了,就像是用大理石衬托昂贵的首饰。
“兰斯?”
哈维尔发现雌虫一直在他身后,就稍微等了一下,直到兰斯与他并肩。
“刚才在想什么?”哈维尔转过头本想问他怎么总是忧心忡忡满腹心事的样子,结果眼睛落到雌虫的脸上,便弯了弯嘴角。
“你脸上蹭了些东西。”他见兰斯慌乱的伸手在脸上乱抹了几下,不光没把面粉擦干净反倒是越抹越多,不由得停下来,一只手轻轻抬起兰斯的脸,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一条方巾擦拭起来。
方巾在脸上轻柔的拂过,同时也拂过兰斯狂跳的心脏。
砰—砰—
大殿下清俊的脸在眼前放大了几倍,占据了他全部视野,太近了…近的他能嗅到殿下身上的香气,他本想立刻屏住呼吸,不让那香气继续撩拨他失控的心跳,以免他急促的喘息泄出来,穿到殿下耳朵里。但还是失败了。
哈维尔认真的给小雌虫擦干净脸,刚想说声失礼就发现兰斯本来细长上挑的狐狸眼,此刻瞪的溜圆,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脸上和耳尖都泛着一层薄红。
啊…他用太大力,把人家脸都擦红了。
“对不起兰斯,我的力道是不是太重了?你的脸红了,很疼吗?”
兰斯听到这话简直要羞到爆炸,恨不得立刻坐上飞行舰一个猛子扎到黑洞里,或是岩浆深海空无一人的地底,总之哪里都好,哪里都,先把他从如此大的羞窘中解脱出来。
“不…不疼。”
可算到了餐厅,哈维尔选好了位置拉着兰斯就坐时,兰斯还处于丢了神儿的状态,看着板正挺拔一军雌,其实魂儿已经走了一会了。
餐厅暖黄色的灯光流淌在对坐的两人身上。哈维尔将水杯推给兰斯,发现兰斯从刚来到现在依旧是同一副表情。他师弟也总是这样,盯着他看一会儿就开始发呆,呆呆的样子像山中偶尔会跑上来的花狸子。耳朵向前,瞳孔圆溜溜黑棋子似的,每次来找他总是先伸个懒腰,再呜咪呜咪地扒着他的腿磨爪子。
直到侍者端着盘子过来上菜,兰斯才从羞窘中缓和过来。
“见你一直在想事情,就自作主张点了几道他家特色菜。”哈维尔将手边多出的一套餐具递到兰斯手上,“你在想,我下午同你说的事情吗?”
“嗯…..是的…..”他对殿下说谎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殿下如实相告,说他先是对着雄虫头发浮想联翩,后又因为人家无意识的亲密举动羞红了脸?
“兰斯,如果我的请求让你感到为难,可以直接拒绝我。不要强迫自己去接受。”哈维尔忽然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对兰斯强调,“这件事仅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而非父亲的指示,你完全有拒绝的权利。”
眼前的雄虫明明拥有绝对的权利,有一万种迫使他同意的办法,仍选择了尊重他,选择尊重一位平民窟里爬出来的低贱又卑微的,雌虫。
在帝国百年历史里,雄虫永远正确,永远尊贵,他们甩着暴戾的鞭,用丑陋的脸说着傲慢的话。雌虫永远低贱,永远有求于人,带着生理缺陷谄媚的向暴君们求爱,求这些高贵的酒囊饭袋赏赐性的暴行。
但殿下是不同的,殿下永远温柔有礼,眼睛里永远写满尊重与真诚。
殿下是特殊的。
殿下是帝国百年长夜中升起的月亮。
“没有困惑,我只是在想该从哪里入手。殿下要查的东西复杂又隐蔽,没有中间人的邀请,我们是进不去的……”兰斯话还没说完,眼角瞟见见邻桌那边窜起来个花花绿绿的影子,紧接着浓郁的香风扑面而来,一位穿孔雀蓝缎面衬衫的金发雌虫俏生生站在哈维尔身边,兰斯一眼就认出金发雌虫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荆棘包围着蓝宝石戒面——是克莱蒙特侯爵的家徽。
嘉涅尔.克莱蒙特,克莱蒙特侯爵最宠爱的雌子。
“能在现实中遇见您真是命运的眷顾~”嘉涅尔的嗓音如同融化了的蜜糖,湛蓝的眸子在灯光下变得有些发绿。他便说话边往哈维尔身上凑去,袖口流苏随着动作扫过哈维尔的手背,“我能坐过来吗?殿下,我仰慕您很久了,今天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太高兴了…….”
“我相信兰斯上将也是同意的,对吗?”嘉涅尔像是才发现还有兰斯存在似的,勉强把眼睛从哈维尔身上撕下来,施舍般投去一瞥。
“殿下若没意见,兰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见到嘉涅尔的瞬间,兰斯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面上神色如常的说着话,桌子底下却把餐巾揉成团塞进掌心。
哈维尔下意识侧过身子避开了对方的触碰,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兰斯,小雌虫垂着眼睛盯着空盘子不放,他隐约觉着兰斯变成了过去那只花狸子,那花狸子每次在外边受欺负了就会迈着小爪儿啪叽啪叽跑过来找他,过来也不叫,就是仰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他。直到把他看懂了它的委屈,将其抱在怀里去给它找场子为止。
他看懂了兰斯的委屈。
按照安抚花狸子的经验,现在应该把兰斯抱在怀里给他找回场子,但兰斯不是花狸子,未经允许的亲密举动不光会引起非议,也是对任何拥有独立思想生命的不尊重。所以他只能伸手拿过兰斯的空盘子,在满桌子佳肴中挑些可能和其胃口的菜夹进盘子里递给委屈的小雌虫。
“很抱歉,现在是我和朋友的私人谈话,下次有时间的话,我再去克莱蒙特侯爵府上拜访。”哈维尔温和又不失坚定地拒绝了金发雌虫的提议。他早就认出来陌生雌虫手上戴着的家徽了,在他的调查中,医疗部暗害军雌这件事,克莱蒙特侯爵似乎也伸手推了一把。
金发雌虫失望转身的同时,餐厅的等恰好变换了颜色。兰斯看着月白色的光笼罩过哈维尔周身,给他镀了一层圣光。
他们吃完饭已天色将晚,空气中漂浮着雨后青苔的气味,道路旁商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接连亮起,蓝光将哈维尔睫毛的阴影投在鼻梁上。快要到家门口时,兰斯终于忍不住,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为什么拒绝嘉涅尔……”是因为在意我,还是私人会谈多加一人不合礼仪。
“他说话时,你看起来很委屈。”哈维尔转头看向兰斯,黑发像泼墨般散在颈侧,“而且......你好像不喜欢他。”
兰斯直到同哈维尔告别,看着雄虫安全乘上接他的飞行舰,解锁走进家门才突然脱力似得转身靠在门上。
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要忍不住,在殿下说他好像不喜欢嘉涅尔时冲其大喊,既然殿下看得出他委屈,看得出他不喜欢谁,为何看不出他喜欢谁?看不出他爱谁爱到不能自己,看不出他所有的理智在殿下面前都是纸糊的、是可悲的空壳子,一捅就破。
殿下的心是六窍玲珑心,单少了情窍。他现在反倒希望殿下同其他雄虫一样昏聩好色,忠于□□欲望,这样他哪怕是凭着身体终日恬不知耻的勾引求欢,也能让殿下爱他。
兰斯后背抵着门板内心天人交战许久,理智最终还是向欲望妥协了,他匆匆带上帽子口罩折返回餐厅。夜雾浸湿了他的头发,有水珠顺着口罩边缘滑进他领子里,分不清是雾气还是冷汗了。
侍者看见尊贵的客人又折返回来,边放下手中的杯子迎上去问道:“您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吗?”
“刚才与我同桌的客人用过的餐具,还在吗?”兰斯艰难地从嘴里挤出这句话,他眼见着侍者的眼神中带上些许鄙夷。“那位客人的餐具五分钟前刚被买走,您来晚了。”
看吧,又是这样,他想要的全都会被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活生生抢走。
他深知自己品行有瑕,称得上是低劣。他在心里豢养猛兽,日夜用毒汁浇灌。他身上每一滴血都写着肮脏,每一块肉都刻满卑贱。他从泥泞里爬出来满身秽物,他本该就这样得过且过。但是神啊,为何要让月光也照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