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分局的办公楼里灯光明亮,汤晓峰没找到邱时予,却在警局门口撞见来自首的王婆。
王婆抱着一尊用布盖着的塑像,毫无血色的嘴唇张张合合,用晦涩的语言念叨着什么,像是在向神明祈求宽恕。
一夜没见,王婆衰老了不少,她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汤晓峰。
“你是警察吧?”
汤晓峰还没见过王婆的脸,疑惑:“你是?”
王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如朽木:“我就是王婆啊。我来自首了。”
邱时予跟着穆肖,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在审讯室的隔间止步。透过监控室的屏幕,邱时予能看到汤晓峰黑着脸给王婆倒了杯水。
“说说吧,你犯了什么事?”汤晓峰明知故问道。
王婆接了水,颤抖地凑到嘴边,不论汤晓峰问她什么问题,王婆和中邪一样,不断念叨她有错,她要来自首,不然家仙就要离她而去。
家仙被当做证物没收,王婆在审讯室里哭得撕心裂肺,邱时予看到穆肖出现在屏幕里,汤晓峰舒了口气,像是看到了救星。而王婆看到突然出现的人,这会儿声音小了下去,警惕地翻着眼睛观察穆肖。
科技发展得迅速,邱时予透过屏幕甚至能看到王婆脸上的痣。他想到自己之前也呆在这间审讯室里,穆肖同样是问话的人。
“确定认罪?”穆肖话语简洁,声音一如往常让人难以捕捉情绪。
王婆点头如捣蒜,穆肖就又道:“好啊,晓峰你就跟上面的说,王芳杀了王建国家的姑娘,还将她肚子刨开了,拿走了子宫。”
“这些都是你做的吧?”穆肖至始至终站在审讯室里,在王芳身边来回踱步。
王芳骇然,目光胆怯地瞥着穆肖。
“我再问最后一遍。”
不了解穆肖的人,听到他的语气恐怕会认为穆肖是个脾气不错的人,然而旁边汤晓峰面色不比王婆好看。
“你,王芳!”
王芳浑身发颤,穆肖和和气气地问:“陈惠云的子宫被你藏到哪儿了?”
一个口口声声称自己有罪,杀害陈惠云的人不会记性差到忘记自己做的事儿吧?
王芳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我会告诉你们的。我把它埋在电线塔下。”
“杀害陈惠云的理由?”
“……”王芳疲惫地闭上眼,整个人的重心放在椅背上,她仰头再次念起晦涩的咒语。
穆肖知道不管再问王芳什么,她都不会再开口。向汤晓峰使了个眼神,穆肖回到监控室,却没看见邱时予,问了其他几个监听的人,大家都说没注意。
邱时予有那么缺乏存在感吗?
穆肖扶额,决定暂时不管邱时予的事情。
这时邱时予已经来到分局外,他打起手电,全力在道路上奔跑,脚下尘土飞扬,稍有不注意就会踩进坑中。邱时予已经顾不上这些,他的眼神坚定明亮。
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陈惠云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小丫头只有十二岁,陈惠云聪慧,懂事,站在他的面前只矮了一头左右。
跑着跑着,邱时予忽地笑出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那张学习桌对于发育较好的小丫头来说多少有些局促。而且小丫头十二岁,应该是在读五年级还是六年级?为什么陈惠云桌上只放着到四年级下册的课文?
还有王建国屋里的零食柜,一个大老爷们真的喜欢吃巧克力棒吗?
疑点多的数不甚数,他却才反应过来——王建国家不是正好有个喜欢吃零食的年纪的小丫头吗?
那些零食明显是给女儿准备的。
会不会是陈惠云迷上了电脑游戏?到最后学也不上了……学业荒废,她没有理由在坐在书桌上学习,渐渐的她长高了,学习桌还停留在之前女孩读书时的样子。
邱时予撑着膝盖喘了口气,他沿着小路来到王建国家,主屋里亮着灯,陈惠美却不在家中。他回到屋外,这时他注意到厨房间里亮着火光。
那正是之前关押邱时予的地方。
邱时予没有犹豫,推开厨房门,见陈惠美佝偻着背,正点燃一根木棍往灶堂送火。这个点能煮什么东西?
邱时予蹙起眉头,忽然瞥见铁锅被人搬开了。陈惠美明显是在空烧东西。
“你在干什么?”邱时予大喝一声,陈惠美机械般添着柴火,见邱时予走近,迅速起身抱着邱时予不让他靠近添柴口。
邱时予心中焦急,一下挣脱开去水缸里舀水,陈惠美就跟粘鼠板一样改抱着邱时予的腿,能拖一秒是一秒。
邱时予反应过来,一个大跨步,将水送进灶堂中,一勺、两勺。陈惠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她松开手,抱着脑袋崩溃地尖叫起来。
几勺水下去灶堂里的火灭了,邱时予用木棍将灶堂里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一个外壳被烧化了的U盘落在地上 。
“……”
邱时予看着地上的U盘心中了然,高温下电子元件受损,他又往上面浇了几盆水,里面的数据神仙难救。
“借我用一下。”邱时予捡起融化的U盘,陈惠美一时没缓过劲,说不出话只能追了出去。邱时予来到王建国的房间,坐在电脑桌前。
U盘借口严重变形,尝试插了几次。
邱时予回头对陈惠美笑了一下:“果然用不了了。现在上面只有我的指纹,你可以报案反咬我一口。”
陈惠美一怔:“你在说什么呢?我正准备烧锅,谁知道柴火里面混进去个东西。”
邱时予不语,他身上没有手机联系不到穆肖,只能让陈惠美主动报案,又或者——
“对了,队长让我通知你去分局一趟。王婆认罪,你家姑娘可以领回去了。”
在这条世界线中,陈惠美不知道邱时予的真实身份,再加上邱时予一直跟警察混在一起,身份很容易坐实。
陈惠美听到女儿的事情,犹豫了一瞬,瑟缩着往大门口走:“真的吗?真的可以接惠云回家了吗?我的丈夫还不知道惠云的事……”
邱时予却没有动,他知道U盘是用来拷贝东西的,如果U盘里面真有数据,电脑上不可能没有备份。
再来陈惠美大半夜不睡觉,为什么非要烧毁这个U盘。又或者是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让她坐立难安?
“真的。”邱时予嘴上敷衍了一句,手上开了电脑,才起身跟陈惠云一块往外走。陈惠云余光瞥见邱时予,紧绷的肩膀顿时就松懈了。
而邱趁着陈惠云还没起疑心,忽然关上门,把自己锁在西房里。
陈惠云反应过来,惊诧着大叫:“你干什么?”她用力拍打着门,邱时予回到电脑桌前稳如老狗,就像没听到门口的动静一样。
谁叫他根本不是警察呢,不需要守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邱时予研究起王建国的电脑,他看到桌面塞得满满的图标,心里大致对使用这台电脑的人有了个数。
桌面快捷键里还有几个病毒软件,小广告在左下角不停闪烁。邱时予崩溃地点开微信,桌面跟卡死了一样在转圈圈。
趁着软件反应的时间,邱时予又开始翻王建国的房间,他看到王建国记账的笔记中夹着一张蓝底大头照,是陈惠云的照片,照片中小丫头看着不过四、五岁。
王建国似乎特别宠爱这个女儿。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每一天的收支。
5月21日,女儿第一次来大姨妈,买卫生巾60元。
5月22日,女儿说肚子疼,买暖宝宝25元。
5月30日,女儿想吃甜的,零食采购103元。
6月10日,雨伞 159元验孕棒 13元。
什么雨伞这么贵?
邱时予盯着雨伞两个字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他尴尬地看回电脑屏幕,显示自动登上了王建国的微信。
邱时予想了想登自己的微信还要验证,他又正好记得穆肖的微信名,干脆用王建国的微信加了穆肖。
将陈惠美烧U盘的事儿写进好友申请,穆肖那边还没显示通过。邱时予等的不耐烦了,第一次干违法的事,紧张又好奇地点开文件传输。
文件传输里面一片空白。邱时予单手挫着脸颊,莫名有些挫败。他往下划着聊天记录,发现王建国只跟几个开车的师傅,还有陈惠美聊天。
车友群里就是一群大老爷们互相转发抖音的心灵鸡汤,王建国跟陈惠美的聊天内容更是简短。
基本上都是陈惠美问他几点回来,回不回来吃饭。王建国心情好就回,心情不好就当没看到。
邱时予忍无可忍地关掉左下角的小广告,目光再次扫过桌面的种种软件。
陈惠美应该没使用过电脑,如果电脑平时是陈惠美在用,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删掉U盘里的内容,而不是选择用火烧毁。
但像王建国这种不玩网络的人,会把东西藏在哪儿?还有一种可能,如果U盘是小丫头的,电脑一直是陈惠云在用。
一个是十二岁的小屁孩,一个是快被网络时代抛弃的中年人。
邱时予沉默着点开回收站,里面还真有些东西。邱时予的目光炯炯,如同发现了宝藏,点开其中一个文件,进度条移动,他的脸色却越来越暗。
电脑的声音接着耳机,邱时予听不到视频里的声音,只能看到画面中陈惠云微笑着看向镜头,她在和镜头背后的人猜拳,每输一局就脱一件身上的衣服。
最开始是外套、鞋子、袜子,后来陈惠云身上只剩下一件睡衣,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陈惠云转过身,纯白色的裙摆微微晃动。
太短了……裙摆太短了……
邱时予慌忙关掉视频,也不敢再看后面的内容,他将回收站里的视频全部拖进文件传输。握着鼠标的手心出了很多汗,视频很长,传输需要时间。
邱时予看着传输的进度坐立难安,敲门声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响起,邱时予都怀疑陈惠美是不是去报案了。
这时窗外突然喀嚓响了一声,紧跟着整个房间暗了下来,邱时予正对着屏幕,电脑也是黑的。
屋子里面没有电,刚刚那声……是跳闸?
邱时予正想着摸黑溜出去,陈惠美回到西门口,铆足劲挥动斧头,斧头深深嵌入木门内,她不敢懈怠,挥出第二下、第三下。
邱时予脸色阴沉,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女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