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猩红的数字只剩下最后十个数。

倒计数结束后会发生什么？

邱时予的注意力被逼近的倒计时拉扯，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开始下意识地吞咽口水，茫然间他的脑海中又冒出一个新的问题。

对岸的人在做什么？

那此时的他——他自己又在做什么？

邱时予低下头，视线从脚尖一路向上，他就像个吸满水的海绵。浸过水的发尾垂在肩颈，汇聚的水珠顺着肩窝的弧度淋淋地淌着。

倒计时最后五秒。

邱时予扯着身上的衣服，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记得自己被一群壮汉包围玩捆绑play，然后被抬上了面包车。再后面的事情，怎么也记不清了。

他迷茫地重复检查自己的情况，忽然，他瞥见自己指间的异样。

他的手指发白，白得放在太阳底下一照就要融化。

虽然邱时予是个死宅，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他也不能这么白吧？

举至眼前仔细瞧着手上的变化，这已经不是白的问题了，他的手指开始发透，如同泡沫一样，能透指尖去看河岸的景色。

邱时予有了一个猜想。

这个极具想象力的猜测，让他不禁打起寒噤。

邱时予想：他会不会已经死了？变成鬼了？

倒计时恰好在此时清零。

*

“你丫是不是把老子麦克风声音关了？”

“跟你说话呢，邱大傻。”张庞沉默一瞬，贼精的小眼光瞄向屏幕下的对话框，“邱时予，我是你爸爸。”

张庞边小声说着，边在对话框内打下同样的话。

邱时予没有开小胖的声音，但能清楚看见对话框的文字。

“你丫是不是红豆吃多了。”邱时予忍无可忍，冒着被父母发现半夜打游戏的风险，开麦和张庞对喷。

张庞嘿嘿一笑：“没办法啊，喊半天奶妈不奶我，再不吸引您的注意力，我就要转生咯。”

耳机里头突然安静下来，邱时予哑然，张庞狐疑地问他怎么又不说话了。张庞说完就后悔了，他知道邱时予半夜打游戏有风险，要是碰上邱时予的父母起夜，那他刚刚到一嗓子……

张庞福至心灵般闭上嘴，良久邱时予都没再开口，他在游戏里的角色也停下来，呆站着挨boss打。

另一边，邱时予用手支着额头，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喘不过气，头也忽然疼得不得了。

“不好意思。”邱时予缓了一会儿，灌了两口手边凉透的白开水，“刚刚我爸起夜。”

“噢，你爸不是我吗？”张庞没心没肺地应道。

“滚。”

邱时予没心思再和张庞贫嘴，他夜间高强度打游戏从没和今天一样胸闷过。

“张胖儿，今天打到几点啊。”邱时予心虚，多问了一嘴。

“看您呗，不过我可熬不过你，最好在两点前，我明天还有约会。”

什么约会？

邱时予一个母单，顿时被“约会”两个字眼刺痛。据他所知，张庞大学三年，体重从没下过一百八，别人低头能看到脚，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将军肚。不过张庞个儿高，看着心宽体胖，再加上嘴巴能说会道，搞不好真给他碰上个瞎眼的妹妹。

“嘿嘿。”张庞的声音愉悦起来，“明天蒋欣要请我去唱K。”

唱K？

邱时予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对了，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呗。”张庞说，“哥们需要你帮我出谋划策，拿下女神！到时候咱们唱完歌，哥们请你去雅座上网。”

邱时予家的电脑配了八年，开把英雄联盟风扇比他妈油烟机都响，这小子肯定拒绝不了，免费包机的诱惑。

哪知道邱时予反应巨大，突然提高声音：“蒋欣组织的聚会？她请了几个人？”

“哎呦，我的姑爷爷，小声点。胖爷爷的耳膜受不了。”张庞说，“蒋欣可是万人迷啊，她请客，班上一半的人得来吧。另外一半没来的，还是因为提前放假早打车回家的。”

“啧啧啧，怎么？蒋欣没邀请你吗？”张庞把聚会的时间转给邱时予：“发你手机上了。”

邱时予赶紧拿起手机确认。

时间：6月21日，晚上七点。

地点：某某KTV（北广场地下一楼店）

邱时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剧情！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他可能不仅见过，他还知道聚会时胖子点了一首《最炫民族风》，而那个时候邱时予本人正在玩手机版的俄罗斯方块。

后面胖子唱着唱着贴到蒋欣身边，死皮赖脸地要一起抽乌龟。

再后来，一群人都玩嗨了，几杯混合酒精下去，邱时予醉得差点走不出包间大门。

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邱时予烦躁地揉搓眉心：“我不去，明天要打单。”

“你打单子能赚几个臭钱。”张庞小窗开了一把斗地主，“再说哥几个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别咒我。”邱时予心累。

张庞：“谁咒你了？我的意思咱聚是一颗星，散是满天星。”

胖子的嘴一如既往没个把门，邱时予和他瞎聊几句，心头舒坦不少。

“胖子。”

“干嘛。”张庞被他喊的一激灵，“怎么突然这么肉麻。”

“老子平时不也这么喊你的吗？”

“不一样，你刚刚那声。”张庞总结道，“估计我死了三天，忽然在你面前诈尸，呃，可能都没那么深情。”

“滚，老子又不是gay。”

“对，你不是gay。”胖子想了想，又说，“但我也没见你对哪个妹妹感兴趣。”

邱时予想想，有三分道理，但他嘴上气势不能输：“你再狗叫，我明天就和蒋欣说你喜欢她。”

“这么说……您明儿是准备去KTV咯？”

邱时予没有立马回答。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6月21日零点整，不真切地把手挪到胸膛，心脏砰砰作响，他还活着……

难道他做了一个冗长而又可怕的梦？

他捋捋额前的碎发，用耳机将碎发箍在脑后。

“去吧去吧。”邱时予把心一横，“但先说好了，我不喝酒。你也别喝太多，别到时候在女神面前出洋相。”

张庞连忙答应下来，刚好游戏里张庞的角色也挂了，两人各揣心思，互相道完别，邱时予关上电脑，躺进被窝，准备利用这个夜晚好好理理思路。

记得当时几个同学都喝多了，他不想麻烦为数不多还清醒的，就自己在KTV门口打了一辆车准备回家。

师傅个子不高，身上很结实，至于具体的长相特征，邱时予想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请会素描的网友帮他按特征画下来。

再后来他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开始师傅似乎不准备对他动手，是因为后面醉得太厉害，发现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才决定绑架的吗？

中途他醒了一次，意识到不对后和司机斗智斗勇一路，但结局……

唉，不管是不是梦，邱时予都觉得该小心一点。明天他可以先把手机录音打开，聚会结束之后，离开KTV前确认自己带上了手机，接着不要坐任何出租车。

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和张庞去网吧通宵到早上坐公交车回去。

想着想着邱时予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不算安稳，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再不断下坠，邱时予惊醒了，窗帘遮住了大半的日光，他翻身摸到床头柜的手机后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

蒋欣发来一条信心，内容是问邱时予有没有起床，她意思晚一点到也没关系。

邱时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备注，因为平时没有来往，就客气了一句，好的。

接着他看时间差不多，又给已经去上班的父母发消息。

【一家三口】

【小予】爸妈，我晚上要参加同学聚会，不回来吃晚饭。

【予爸】和男孩女孩去？

【予妈】几点回来？

【小予】估计回来不早。@云深不知处，我和张庞一起去。

【予爸】（小黄脸流汗）能不能有点出息，和小姑娘们多接触接触。老和那个胖小子玩。

【小予】害，到时候我给你们报备啊，要是早上八点还没回来，你们给我打个电话。

【予妈】copy that

【予爸】@小予妈妈什么意思，从哪儿学的洋文

群里两位还在交流感情，邱时予关掉微信，从他爸房间借了一个满电的充电宝，想着准备工作差不多了，一看时间才五点。

胖子那人不厚道，以防万一被灌酒，邱予时觉得他得垫垫肚子。临出门前他找了个大口袋的工装外套披上，外套口袋很深，充电宝、公交卡、手机刚好能放进去。

这个点楼下几家小餐馆都开始营业了，他嫌一个人下馆子尴尬，便跑到楼下便利店随便对付一口。

去得凑巧，货架上还有最后一袋鲜榨橙汁。售价6.5块钱，加上饭团一共是17.5。晚上坐公交要花两块钱，来回四块钱。邱时予在冷藏柜边转了两圈，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呢！

邱时予下定决心，拿下那包诱人的果汁，天知道他手刚伸过去，那袋橙汁就被前面一个高个儿男人拿走了。

邱时予的手悬在空中，他讪讪地收回胳膊，脑袋、嘴角一同耷拉着准备越过前面的人去结账。

“不好意思，你要喝吗？”那个人指向明确，问得直白，邱时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眉眼冷峻，眼神精明、明锐。偏短的刘海下露出的额头饱满，整个脸上写着一行大字，哥的帅不需要发型修饰。

邱时予确认他是在问自己话后，才敢把眼神摆正。

邱时予想问刘海谁给他剪的，楼下大黄（狗的名字）啃得都比这齐。话到嘴边，邱时予原封不动地憋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来，这家伙好像是警察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