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活着意味着要看到现在的景象，那还不如死了。
“不，咳，不要！”
吐出嘴里咸苦的液体，裴季涯从保镖队长怀里用力抬起身子：“裴翎！姐！不要！”
昏暗洞穴里，灯光一束束汇在她身侧，两个人影交叠。尖刀已经将江芜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血如割断绳子的串珠，四下里挥洒，甚至有一点落在裴季涯的鼻尖。
裴翎：“小鸭？”
裴总永远合身的衣物滚了一地泥，长发发尾沾着污渍，神色先是狐疑，而后一松，手里刀子陡然落地。裴翎大步上前，把自家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姐！”裴季涯从她紧得令人窒息的怀里挣出，面上毫无血色，“你怎么在这？”
裴翎又哭又笑：“我不在这在哪？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了，让你回帝都不回！我不在这在哪？”
裴季涯告饶，抿唇看向单膝跪地的江芜：“学姐，我们怎么在这？”
裴翎不满瞥了她一眼，向她解释情况。
裴季涯撞上石壁没了生息，江芜和虫女奕嫖周旋套话，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到点上，奕嫖变回虫型狠狠把她俩扔出虫巢。江芜摔断了一条腿，带着裴季涯想原路返回，迎面遇到黑着脸的裴翎。
“剩下的就是你所看到的样子了。”
江芜没吭声，说明总体情况大差不差。裴季涯请求绷着脸的保镖队长把她抱过去。
江芜没起身，也没给自己包扎，指尖沾了点血，放到光下打量，闻听她喊，神情恍惚抬眼。
“学姐？学姐！”
裴季涯挣扎着想下去扶她，得到裴翎示意的保镖抢先一步。“啪”的一声脆响，裴季涯脸偏向一边，白皙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
裴翎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力气大到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在场所有人都被镇住。她手里的刀还在滴血，冷笑：“裴季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对你犯傻的容忍是有极限的。”
“看好她，我们走。”
队伍沉默向前。几人脚程快，仅仅半小时，就穿过了整个洞穴。洞口垂下一条绳梯，裴翎领头爬上去，将一半保镖和俩伤员留在下面。片刻，一台简易升降设备缓缓降下。
回到地面，保镖把两人塞后座，马不停蹄驱车赶往飞船停靠点。
车子穿梭在沙漠中。裴季涯全程沉默。裴翎坐她旁边，神情冷淡，陌生的不像平日里的她。
裴季涯动了动发麻的胳膊，惊觉自己手心里攥着东西。嵌入掌心的指节僵硬翻开，露出一线红色，还有一块小小的石牌。
石牌上好像刻着什么字。裴季涯垂下眼帘，摸出两个字。一个是“江”，另一面是“诚”。
是谁塞她手里的吗？
裴翎坐过来，亲手给她消毒。之前一直有点婴儿肥的omega克服强大的基因，如今瘦得锋芒毕露，眉眼间与裴季涯如出一辙的锐利。
两姐妹像是在赌气，不发一言。裴翎在绷带上打个蝴蝶结。
“江小姐！”
保镖惊呼制止。江芜伤口被处理过，呆呆坐在那里，中邪一样掐着自己的脖子。保镖控制住她，裴翎毫不客气抬手，也想甩她个巴掌。
血渗出纱布。江芜眼神骤然清醒，握住她的手。眼神交汇间意味不明，气氛不知为何陷入一种不安的混乱。定定看着她那张脸，清秀漂亮，风轻云淡。裴季涯启唇打破僵持：“姐。”
裴翎无趣收回手，裴季涯可能也在觉得她是什么头顶拔下一根金钗往地上一划，就拆散一对有情人的角色？不过也贴切，她也痛恨靠偷盗衣服就骗走自己女儿的人，痛恨她仅仅只靠虚幻的蓝图勾勒，就把天上的仙女留在人间。
仙女本人向她投来的目光恳切。裴翎准备好的话全部死在了那一眼，那么可怕值得痛恨的天真，所有人都想保护的天真。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起身去了车子前部。保镖队长跟着她。
裴季涯顿了顿，摸到江芜身侧，问她：“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江芜眼神暗了又暗，最后苦笑摇头。裴季涯嘴角平平抿着，最后也只是道：“好。”
她们这些不肯坦诚的人每一次交流都那么晦涩难懂，又那样令人彻骨生寒。
肩头一重，是江芜靠在她身上。她嗓音有点哑：“我给你系上。”
几日没修剪却一点没见指甲长长。白皙指尖捻着红绳，江博士不愧是医学生，一只手灵巧在手腕上翩飞，稳稳完成任务。裴季涯帮她按着绳结，掌心被塞进个小东西，触感温润。
闲人长指甲，忙人长头发。裴季涯盯着她的发尾，心想，这话不对。
熟悉的两个字。
江芜看了眼身边的保镖，喟叹：“我本来是孤儿，后来不是，后来又是了。”
裴季涯干巴巴“哦”。
微凉指尖向上攀，脸颊上过药依旧火辣辣的，江芜：“可以相信吗？”
她是在发出邀请吗？裴季涯任她摩挲自己的下颌，一瞬间生出退缩的心思。她真的可以吗？她真的可以保护她吗？她真的永远不会辜负真心吗？
凉意从她脸侧离开。她僵住，像一块烧红的铁板，或者是手心里的两块石头。裴季涯急忙去抓，嗓子胀痛：“可以，可以的。”
说出这句话，她肩膀倏然一轻。江芜坐直，神情已经如平日一样：“小裴，不要轻易答应啊。”
尤其是别有所图的坏女人的话。
裴季涯紧紧扣着想要撤回去的江芜：“我需要被需要。”
“我要活下去。”裴季涯补充，“互惠互利。”
两个加起来凑不够完整四肢的人彼此依偎，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兽。片刻，对面反握。
“我有事瞒着你。”
“那就不要坦诚。”
“这是真的吗？”
“不像假的。”
江芜颤抖着笑。
裴翎看着实时监控，糟心闭眼。保镖队长犹豫：“裴总……”
“弄的我成了棒打鸳鸯的。”
裴翎把脸埋进手心，闷闷自嘲。
距离飞船还有一定距离，无声无息多了个人。破嶂揉腰，不见外挤进她俩中间：“我来得不是时候。”
江芜弹开。裴季涯阴阳怪气：“不，你来的正好。”
破嶂揣她口袋，小猫头物归原主，向她俩汇报：“顾梨个狗东西，应该已经追过来了。”
裴季涯立时一惊，掏出来扔回给她：“这里面定位器取出来了吗？”
“定位器？”破嶂脸色大变，两手耍杂技似的抛来抛去。江芜看她耍宝，扶额，稳稳抓住空中的智脑外机，利落拆机。
破嶂笑眯眯的：“真灵活。”
裴季涯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又实在超出知识范围，只能警告蛰她一眼。破嶂笑意不变，两手搂住两个人的肩，低声道：“来了。”
黑色螺纹甩棍在手心转了几圈。破嶂转了转脖子，裴季涯明白不对劲的来源：“你的腺体？”
破嶂耳根泛红，轻咳：“没事了。”
江芜检查了一遍，甚至重新组装好，坏心示意裴季涯低头，将它套在裴季涯颈上，闲闲道：“信息素紊乱缓解，再次深度标记了。”
破嶂嗤嗤笑，嘲笑这么大人了还带项圈。裴季涯也红了，气得不轻：“你又和她……”
红点落在她眉心，江芜脸色大变，猛然撞向裴季涯，中间还隔着一个破嶂，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真皮座椅灼出一个洞，破嶂低声骂了句靠，眨眼功夫消失。
江芜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二次伤害，额头细细密密一层冷汗，对保镖道：“有枪吗？”
车外，顾梨放下激光枪，往侧边伸手：“火箭筒。”
黑色炮筒扛在肩上，顾梨吹了声口哨，炮弹离膛炸开，黑烟四起。
蒙面人欢呼。
没那么容易。顾梨噙着笑，看向烟里走出来的破嶂：“渣女，做完之后偷了钥匙就跑，穿衣无情。”
破嶂棍子在身侧画个漂亮弧线，眼睛危险眯起：“欠抽。”
“拜托，一夜妻妻百日恩，不要对我这样欸。”
她嘴上这样说，火箭筒滑到地上，激光枪蓄能完毕。
跑弹在半空中被人截住，裴翎知道是谁，吩咐保镖加快速度。另一辆车挡在她们面前。她小姑子的声音从车前通讯器传出：“此路不通。”
裴翎嗤笑：“你姐姐总是跟我说你本心不坏。我倒是没看错你。上次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对面车子发了疯一样撞过来。保镖忙拉控制杆，急速后撤。
江芜拖着伤腿推门进来：“左转，那边有个废弃的石林。”
裴翎立马示意听从。两辆车子在空中绕了个大圈，兜进一片废弃石林。江芜判断着地形，指挥方向。石林限制了交通工具，对面全然不管不顾。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保镖猛打方向盘，车子往右后方斜去，对面车子刹车不及，狠狠往前冲了一段，撞在凸起的废石上。
车头立时扁了。裴翎让保镖停车，片刻，拎着个血淋淋的人上来。
车子继续行进。仇恨已经填满了她的心，裴翎拎着林琴的衣领就是两拳：“你也配做她的家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才不配！”林琴吐出两颗牙，含混不清喊，“我们才是生下来就要在一起的人！”
裴翎气急，对着她的头又是几下：“滚你爹的大头鬼！”
林琴吐血不止。裴季涯也顾不得和她别扭：“姐，别打死了！”
保镖忙把她拉开。江芜上前查看。林琴应当是内脏受了损伤，越发呼吸困难。裴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因为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害死你姐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天？活该！”
“当然……有了。”
林琴大声道。她肩膀抖动，江芜本科开始跟着她做项目，没见过她如此肆意的笑。
“你们以为……你们真的有资格对我动手？”
“江芜，你身边军部的人呢？演久了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可怜人？”
她癫狂大喊：“我们是帝国最宝贵的资源，杀了我？你们也配？”
江芜脸色一霎苍白，看向裴季涯。裴季涯嘴角下拉，隐忍着某种冲动。
“你们真的以为大家什么都不知道？这只是一场戏！一群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
裴翎忍无可忍揣她一脚。林琴本就重伤，这下直接没了声。裴翎望向江芜，冷笑：“江小姐好手段。把我这可怜的傻妹妹玩弄于股掌。”
所有人的目光直接或隐晦地落在裴季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