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陈国涛叔叔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痛点,一把把手里的水泼向陈州:“钱钱钱,就知道要钱,不是刚给过你吗怎么又要,你拿老子的钱出去鬼混了是吧!”
那杯滚水泼在他的手臂上,顿时浇出一片红痕,他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说:“你已经很久没给了,那些钱我花不到现在。”
“老子说话你还敢插嘴,我说今天怎么好心来看我了合着是来要钱的了是吧,滚,你给我滚!”
陈国涛跟发了疯似的把手边的东西砸向陈州,陈州并不躲,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我看着这场闹剧,好似听到什么破裂的声音。
是什么呢?
在暗地中咔吧咔吧地碎裂。是我们生长的骨骼,还是化成蝶之前的虫茧。也或许,是横梁坍塌,自尊惨死。
我们的未来一片昏暗。
我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果篮,拉起陈州的手腕愤然离开,总算展现出两三分傲骨。
我把陈州拉到卫生间,用凉水冲着他的胳膊,上面起了两个小水泡,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他被我摆弄着,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上扬。
我发现我真读不懂他了:“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谢羌,我们一样了。”
“什么?”
我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句,陈州没有回答,依然心情很好的笑着。
我忽然明白了,他看过我的窘境,也让我看了他的。我们一样了。
“有必要算这么清楚吗?”
他还有心思跟我插科打诨:“你管我呢。”
我无言以对,转身离开,他就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医院大楼对面就是药店,旁边就是我买果篮的小超市。
我去药店买了点烫伤药塞给陈州,又把果篮那到那个超市说要退掉。老板皱着眉看我:“这哪儿还带退的?”
“刚买了不到二十分钟怎么不能退,我又没偷吃你水果。”我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把果篮往前一推,“不信的话你拆开数数,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老板似乎也不想和我扯皮了,反正也没有多少钱。她从收银台扯出几张纸币甩给我,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没见过这么精明的小丫头,嘛买完了水果还有退的,家里活不起了嘛。”
我懒得理会她,拿了钱从超市离开,把那些钱一股脑塞进陈州的口袋。
陈州握着那些钱,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谢羌,你还可怜我呢?”
“你别管我。”
骑车回到平西的时候,我还能闻见地上散落的黄纸的味道,熏得我睁不开眼。
我们家的灯还亮着,还没到跟前,我就看在等在门梢处的我妈,看见我回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索命的厉鬼。
但她没有发作,而是等我回到家,关上门才开始厉声质问:“这么晚不回家去哪儿了?”
“陈州他爸住院,我去看看。”
她冷哼一声:“没死爸的要你一个死了爸的去看,真有意思,你也是个贼丫头,骨头轻贱的不知道几斤几两。”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像一个刀子,生生地在我心上剜。我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被称作是我的母亲的女人,更加恶毒地说:“你最好晚上别睡那么死,不然我怕我爸来找你索命。”
我看着她的眼睛睁圆,刚才还夹杂着轻蔑笑容的表情一点点碎掉,我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深。
忽地,我妈操起手中一个东西砸向我,那是个玻璃杯,我躲闪不及,正巧砸在了我的额角,一股黏腻的液体从上面流下来。
我用手指去碰了一下,是血。
我用她刚才看我的那种轻蔑的笑去看她,转身进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额头上的血正好流到了眼角,我的眼前血色迷乱一片,并没有打了胜仗的快慰,反而心脏像是被人攥起一样疼。我们是亲生的母女啊,怎么现在反倒是一见面就红眼的仇人?
可是我没法原谅她,我原谅不了她的出轨,原谅不了她为了和别的男人…让我爸出差,间接害死了我爸。我恨她,是她拆散了我的家。
我抽出一节纸巾,擦去脸上和额头上的血,对着镜子用棉球蘸着酒精擦了擦,伤口不大,贴一个创可贴就行。
那天晚上,好像又有什么糊在了我的眼前,潮湿,咸涩。那件事像是一个开关,甚至连调动情绪都不需要,只要想到,只要触碰,眼泪就立马冲破眼眶。
早上陈州一见到我,立马就发现了我的异常:“你昨晚哭过了。”
“嗯,没办法。”我骑着自行车,早晨的风吹在耳边,凉凉的,“昨天你肯定又听见了吧。”
“听见了。”
“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办?”
陈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至少不会现在就撕破脸,现在你还需要她。”
我转头看他一眼,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劲瘦的小臂遒劲有力,下巴紧绷着。我想起有一次听见我们班的同学讨论光荣榜上的照片,女生说她长得好看,男生说他是个小白脸。
还真贴切。
“我没你聪明,想不了那么长远。”我说,“那你呢,你就不害怕你爸妈真离婚吗?”
陈州说的不咸不淡:“早该离了。”
我问他:“那你跟谁?”
陈州说:“你想我跟谁?”
我撇了撇嘴:“你问我干嘛。”
他忽地笑了一声:“你放心吧,我妈不会要我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难受,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我和陈州还是不够公平,他了解我的所有,我却连他惯常的痛苦都只是一知半解。
现在我终于知道,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幸福的人,曾经的他不是,现在的我也不是。
回到学校,昨天考试的成绩单已经被打印出来贴在了教室门口,我从上到下找了一下我的名字,第十二名,还可以,至少没有掉出前十五名。
我们学校的老规矩,周六考试,周日自习一整天自己先做一份“满分卷”。
自习这天每个楼层只有一个老师值班,这次我们班主任已经早早回家了。
课代表还没有过来发试卷,我就自己先看了会儿书,请假那两天落下不少课程,得找个时间补一下。
就在这时,我们班的门被敲了两下,抬起头看过去,是徐川。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外才发现他们三个都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兄弟们到的挺齐啊,要开大会了?”
徐川翻了个白眼:“也就这时候您老有时间见我们一面,自从你和陈州和好以后,那家伙,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想跟你说句话还得见缝插针。”
我耸了耸肩,问他们:“说什么?”
“你请假回家那两天干嘛去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这一次我终于说出口了,只是还没张嘴,眼泪就先滑了下来:“我爸走了。”
我知道,李清照管这叫,欲语泪先流。
我看见他们三个人脸上,惊讶,尴尬,担忧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种欲言又止的礼貌。我深吸一口气,嗓音抖了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最难挨的那两天都过去了。”
“谢羌,你有啥难过的就来找我,姐们的肩膀永远在这儿呢。”杨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拍上我的,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后只能抱了抱我。
“我们也一样。”徐川说。
我把眼泪抹干净,不想把他们也困在这样尴尬压抑的境地里,扬了扬下巴,“等会儿该上课了,你们回去吧。”
我不想让班里的人看到我哭,到时候又要问东问西的,就到厕所里洗了两把脸。怪不得陈州能看出来,现在眼眶还是红的。
甩了甩手上的水,推门出去时正撞见了一个人。
李思凡不像是要来上厕所,像是来堵我的。
“阿羌。”李思凡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接过之后,她还朝我走进一步,伸手把我被水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我躲了她一下,问:“你找我有事啊?”
“你爸的事,我都知道了。”
“咱能换个别的地说话吗?”我回头看了眼进进出出的女厕所,“这地方还是给别人留个方便吧。”
我们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她拉着我坐在花坛旁边的椅子上,伸手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个信封。
“这是什么?”
“是我攒的钱。”李思凡说,“你爸走了,你妈又没有工作,阿羌,这些钱你先用着,不用跟我客气。”
我一怔,没想到她是来给我送钱的,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没钱这个问题。
那个信封不薄,我打开来看了一眼,几沓纸币有零有整,少说也有个几千。她这是把全部身家都给我了呵。
“你对我真好。”我说,然后把钱还给她,“但咱俩非亲非故的,我不能平白要你的钱。”
李思凡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我,我不知道她们这些学习好的脑子是不是都有问题,她竟然把重点放在了:“谢羌,你觉得我们是是非亲非故的吗?”
“难道不是吗?”
“可我们一起长大。”
“那我也不能要你的钱。”
我把手里的信封重新塞进她口袋里,说:“不过李思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
“阿羌。”李思凡开口叫住要走的我,我回过头,看见她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陈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