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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凶局四象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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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雾凝成的鲲鹏正啃食月轮。

闻长生踏着最后一块浮云残片跃起,靴底黏稠触感让她想起此前踩过的妖兽脑浆。往生渡的阵眼近在咫尺,三十六重青铜棺椁悬在云涡中央,每口棺椁表面螭吻纹都朝着她怀中神像右眼嘶吼。

第一道冰刃擦过颈侧时,她闻到了雪髓矿脉特有的铁锈味。

坎位三步。

她熟悉这一阵法,那枚柳叶镖。判尘鞭本能地绞向身后,却在触及那抹藏青残影时骤然凝滞。判尘鞭悬在闻镇远眉心半寸,映出他眼底金芒中翻涌的冰蓝咒印。

“父亲……”

尾音被拳风绞碎。

闻镇远坠落的轨迹撕裂云层,身后拖曳的冰晶锁链组成囚龙阵。他右拳砸在闻长生原先站立处时,方圆十丈的云霭瞬间结晶,蛛网状的裂痕中渗出往生渡黑水。闻长生旋身踩上冰刺借力,瞥见父亲左手结的竟是闻家血祭印。

“您清醒着?”

回应她的是三道破空而来的青铜卦签。

判尘鞭缠住第二口青铜棺椁急退,棺盖被掀飞的刹那,闻长生瞳孔里倒映出九百九十九块镇魂签。每块桃木牌都刻着她的生辰八字,浸泡在棺中黑水里如同待孵的虫卵。

闻长生凌空翻转躲过穿心掌,闻镇远的指尖却精准点在她后颈命门。本该粉碎脊骨的一击化作清风,唯留北斗状灼痕印在天厌咒印之上。

云层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闻镇远突然扯下颈间照骨珏,玉佩在掌心炼化成薄如蝉翼的刀。

刀锋劈开第四重棺椁时,闻长生终于看清父亲眼底的真相。那双永远噙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浮动着与玄穹如出一辙的冰蓝咒印,瞳孔深处映出的不是女儿面容,而是青铜棺椁核心沸腾的秽气源泉。

判尘鞭银链绞住刀锋的刹那,神像右眼突然迸发尖啸。

剧痛席卷灵台,沙哑的吟诵声中,闻镇远后颈浮现完整的北斗阵图。

第一颗星芒亮起时,闻长生腕间判尘鞭突然脱手,血雾凝成实质的刹那,三十六道冰晶锁链自云端贯下,将闻长生钉死在那道巨大裂隙下。

雁翎刀。

此前被她存于戒中的长刀应召而来,旋身劈碎两道锁链,虎口震裂的血珠尚未落地,就被头顶坠落的黑影撞成血雾。

雁翎刀与锁链相撞的锐响刺破耳膜。

她挥鞭绞住闻镇远左腕,靴尖点过锁链借力腾空。下方血雾突然裂开深渊,无数双挂着冰晶镣铐的手抓住她脚踝,镣铐上刻着的赫然是闻长生自己的生辰八字。

她并指抹过神像右眼,玉石迸发的金芒却只照亮三寸之地。

锁龙井突然集体轰鸣。

闻长生被声浪掀翻的瞬间,闻镇远的刀尖已抵住她心口。

她咳着血沫滚向右侧,原先躺着的青石被刀气劈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闻镇远沉默着挥出第二刀。刀风卷起满地镇魂签,那些青铜碎片在空中拼成卦象,坎上离下,正是困住闻长生的水火未济局。

他踏着卦象边缘逼近,靴底碾碎三块命牌。

闻长生翻身拾起判尘鞭,借力荡上岩壁时,仿佛浑身血液凝固。

蓬莱的安魂印?

所有致命攻击都避开了要害,那些看似凶险的伤口,恰好封住了她灵脉中乱窜的秽气。

锁链破空声从八个方位同时袭来。

闻长生蜷身躲过七道,最后一道穿透她左肩时,冰晶锁链突然分泌出泛着金光的奇怪液体。

“你们在……”

质问被刀背重击打断。闻镇远突然弃刀用掌,染着冰蓝秽气的五指扣住她天灵盖。

剧痛中,闻长生好似看见许多从未见过的画面……

血色苍穹被雷光撕开时,冰晶长剑锋裹着九天雷火穿透云层,那些紫电凝成的龙形在剑刃游走,将沿途血雾灼成焦黑的星砂。这一剑的威势让时空都泛起涟漪——古槐树洞里的冰蓝雾瘴、檐角铜铃上的往生咒文,甚至闻镇远刀尖挑起的血珠,都在雷威中凝滞成静止的画卷。

那不是寻常的雷鸣,而是九霄云外垂落的星河被生生扯断的声响。玄穹的冰晶长剑裹着紫金天雷贯入人间,剑锋未至,方圆百丈的锁龙井已同时炸成齑粉。

裂缝中倾泻的不是光,而是凝成实质的洪荒威压,闻长生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天道降罚!?

剑尖距她眉心三寸时,整个世界突然褪成黑白。

闻长生看清了雷火深处的东西:那些龙形闪电的瞳孔里,浮动着无数个正在挥剑的玄穹。从百年前初执冰晶剑的少女,到往生渡口浑身浴血的圣女,三千道残影在雷光中坍缩成必杀的一击。

判尘鞭自发缠住她手腕向后拽,却快不过天道降罚的速度。

铛!——

银铃清音震碎凝滞的时空。祝清竹的素纱披帛拂过她染血的睫毛,发间冰晶步摇炸成齑粉。闻长生看着那道单薄身影迎向雷火。

“祝清竹!”

嘶吼脱口而出的刹那,闻长生嗅到了雪髓燃烧的冷香。她看着祝清竹后仰时发梢扬起的弧度,那些鸦青长发在雷光中泛起神像般的鎏金色,又在下个瞬间恢复如常。以祝清竹立足处为圆心,百丈内的血壤正褪成纯净的雪白,仿佛有双无形之手将污秽层层剥离。

本该灰飞烟灭的女人踉跄跌进她怀里,那些血珠坠在锁链上,竟将青铜蚀出细密的孔洞。

玄穹的剑势骤然凝滞。

雷火在祝清竹周身半丈外逡巡不前,像被无形屏障过滤的毒液。

“抓紧。”

祝清竹突然拽着她撞向最近那口青铜棺。棺椁表面浮凸的往生莲纹活过来般蠕动,闻长生后背触到棺壁的瞬间,看见莲纹中央嵌着的正是自己护送的鎏金木匣。

天雷追着她们劈入棺内。

祝清竹广袖翻卷震碎三成咒文,余下的符文却活过来般扭曲成锁魂蛭,顺着她指尖伤口钻入经脉。闻长生亲眼看着那些咒文在祝清竹皮肤下游走,所过之处血肉炸成金红雾霭,又在转瞬间被星砂重塑。

钟鸣响彻天地,三十六具神像隐隐出现于云层之中。

地脉深处传来九幽之下的嘶吼,忘川河水倒灌苍穹,百万怨灵裹着黄泉寒气。闻长生眼睁睁看着天雷刺破祝清竹护体的祥瑞之气,却在触及心口时被某种无形之力绞成碎片。

闻长生在眩晕中攥紧祝清竹的衣襟,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布料,而是某种冰冷的鳞甲。她猛然想起客栈那夜扯开对方衣襟时看到的镇魂咒,此刻那些咒文正在黑暗中发出妖异的红光。

*

青铜棺的裂痕渗出雪髓冷香,记忆如冰泉漫过神识,闻长生看见二十年前的星夜。

*

雪髓泉的雾气漫过石案时,玄穹正在擦拭冰晶剑穗。

“你已找了她近五年。”闻镇远屈指叩响青玉棋盘,西北星位棋子突然裂开细纹,“陆姑娘失踪那日,我在北牝山见过同样的冰棺。”

“你可知那棺中躺着何人?”

“一具没有脸的女尸,心口插着蓬莱的锁魂钉。”闻镇远突然翻转棋盘,棋子悬空拼成往生渡地图,“但最蹊跷的是尸身上盖着闻家镖旗——那批货早在五年前陆姑娘失踪前三个月,就被玄铁判尘鞭劈碎在落霞涧。”

冰晶剑穗突然泛起幽蓝。玄穹凝视着寒雾中若隐若现的命线,那些本该连接陆昭音命宫的金丝。

鎏金木匣在案几上吞吐寒雾。

“我在往生渡最底层,看见同样棺材三十六口。每口棺材都……”

“刻着逆转阴阳的符箓。”祝清竹的身影在泉边凝结,发梢还沾着忘川彼岸花的金粉。

玄穹的目光聚集在祝清竹发梢,“你去过彼岸花海了?情况如何?”

“不乐观。”

玄穹起身行了个古老的礼,双手交叠的位置正好是心口剑伤。

“六年前霜降,阿音在落霞涧发现被炼成阵眼的八百童尸。”

雪髓泉开始结冰。

“自那日之后,阿音三魂七魄竟连一半都……”玄穹的银簪在冰面勾出命盘裂痕,“我翻遍蓬莱古籍,毫无结果。”

“上月押镖至北牝山,溪水倒映的星图缺了破军位——不是被遮住,是天道亲手剜去的。”

“蓬莱早察觉生死间的壁障松动,以为秽气是劫数。”玄穹沉默片刻,还是将蓬莱秘事全盘托出,划破掌心,血珠凝成往生渡全貌,“他们计划用十万生魂填阵眼,以四象镇八方,借因果线为经纬,织成新的界膜,却不知真正的病灶在天道命盘。”

祝清竹的银铃无风自动,寻了处舒适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望着玄穹,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祝清竹,可否,借灯一用。”

茶盏轻叩青石案几的脆响惊碎了满室光影,少女端起案上茶盏饮了一口,透过她那双赤金瞳孔,好似看见许多复杂情感,可那张脸分明不着情色。

“你们知道,会万劫不复,不得超生吗?”

闻镇远的茶盏停在唇边,指尖摩挲着茶盏。他看着祝清竹指尖燃起的鎏金色火焰,想起玄穹为自己未出生女儿算的那一卦。

“当年你问我为何接这趟镖。”他望向祝清竹,目光穿透她的伪装,“当我在北牝山看见黑枫林瞬间复生,便知这局需要个能骗过天道的变数。”

烛芯爆开的火星凝成陆昭音的虚影。玄穹伸手去触,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收拢五指。

“她失踪前夜,在我掌心画过三遍离卦。”冰晶剑穗突然迸发强光,映出忘川之下的彼岸花花海,“我要借你的灯,在花开处埋个念想。”

“我那灯,燃的不仅是执念,还是因果,你确定要用来……”

“要她活着。”玄穹截断话头,“像凡人那样老死,像草木那样轮回,唯独别做殉道者。”

……

唯有沉默。

这不像是玄穹会说出的话,她的执念向来不在此。

“也为了,那本不该死的生灵。”

……

祝清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闻镇远,“那你呢,你女儿还未出生。”

“那就请你照顾一下我女儿,这件事哪怕我们不做,未来也会落到她的身上不是吗。”

这句话并未带有疑问。

意气风发的总镖头,他的脸上鲜少出现悲容,现在也是。只是无人察觉他喉结滚动时咽下的半声叹息,如同被塞外砂砾磨碎的,某个未能送抵的承诺。

“有些事情我们不会明说,再见我们时,也记得断去此间因果。”

“一个二个,跟我托孤呢。”

“那……若你见到阿音,在她知晓一切的时候,记得告诉她……”

蓬莱的寒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最后半句低语。

记忆流转至凶局初现那日。祝清竹立在垂云镇最高的锁龙井边,脚下躺着九十九具蓬莱弟子的尸身。她将鎏金木匣抛入井底时,蓬莱圣器中溢出的不是秽气,而是被炼化的星砂。

“天道可容不下补天者,更容不下我。”

“那就让祂以为,我们在造杀孽。”闻镇远的刀锋割破掌心,血线顺着井壁游成符咒,“长生出生那夜,命盘中果然缺了颗命星。”

他抬眼,眸中闪烁着金芒,“可是你要的锚点?”

“是退路。”

最后的画面里,玄穹跪坐在往生渡口,她将冰晶长剑刺入心口,取出的不是心脏,而是一盏琉璃灯。

“告诉阿音,别再找我了……”鲜血凝成朵朵彼岸花在她脚边绽放,“就说……就说我醉在忘川彼岸,等她历经一切回来找我。”

染血的琉璃灯被按入祝清竹的掌心,“若她问起因果……”

“就说我贩过三千场春雨,淋湿过九万盏魂灯,唯独在某个雪夜,私藏了半朵没舍得烧的往生莲。”

女人沉默着等待老友的逝去,再到她魂魄消散,只留下灯上冰蓝色的血液慢慢凝结成冰针。神情晦涩不明,一滴泪自那双赤金瞳中流出,滴下,最终落进往生渡沾满秽气的土壤中,升起缕缕青烟。

青铜棺的震颤戛然而止,闻长生在绝对的黑暗中听见玄穹最后的声音,穿过二十载光阴,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

“若重逢那日我已成白骨,就把酒浇在往生莲根部,那下面埋着我年少时给她编的剑穗,比这个好看,以及……我当年刻在姻缘石上的生辰八字,从来不是束缚。”

“罢了,当我……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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