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绿磷火凝成鬼面悬在三人头顶,祝清竹在礁石画阵,每一笔都引得孽镜滩震颤:“闻小姐可还记得令尊书房那幅《黄泉引渡图》?”
闻长生挥鞭击碎扑来的骨爪,靴底碾过礁石缝隙的卦象:“家父书房只有《六界堪舆全图》。”
“是吗?”
祝清竹手下最后一笔阵纹亮起的瞬间,礁石裂隙渗出冰蓝雾气。
“那闻小姐不如解释解释,”雾霭被祝清竹挥袖带起的风吹动,凝出半卷焦黑画轴,“为何令尊手绘的堪舆图里,藏着往生渡的密道?”
画轴残片映出蜿蜒血河,闻长生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父亲弥留之际焚毁的镖局密卷。记忆中跃动的火舌此刻正在雾中重燃,将鎏金木匣吞没。
“小心兑位!”陆昭音运气缠住闻长生脚踝,雪髓凝成的冰晶堪堪挡住黑水袭来的攻击,“祝姑娘若是再故弄玄虚,我们都得死在这了。”
“若此处仍在往生渡,陆先生何必如此焦急。”
陆昭音息了声响,只凝聚灵力抵挡不断涌上的黑水。
仍在往生渡?为何这样说……闻长生不置可否,静静站在祝清竹的身后,雇主的安全于她而言才是第一位。
礁石在祝清竹的不断尝试下塌陷,只见女人直直落入暗河旋涡中。闻长生几乎瞬间反应鞭梢勾住陆昭音一同跳了下去。
“咳咳……”陆昭音呕出的雪髓染红水面,“祝姑娘非要捏碎最后这点残魂?”
“残魂?”
似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语,祝清竹连声调都上扬不少。拽着闻长生攀上浮石,指尖金粉凝成丝线捆住陆昭音手腕。
“能顶着噬心咒在忘川撑三个时辰,陆先生这具雪髓化身当真是蓬莱杰作。”
“壬午年七月十五。”那日陆昭音蒙着面纱将鎏金木匣塞进镖车,匣面往生莲纹正吞噬父亲脊背渗出的天道刻印。
闻长生握住判尘鞭的手几乎瞬间行动,却被祝清竹紧紧握住,连动都未能动分毫。
“闻小姐不如先看看这个。”祝清竹将画轴残片按上她眉心,冰蓝雾气凝成闻总镖头卧于病榻的场景,老人颤抖的指尖正指向陆昭音心口青铜卦钱,“天道容器需以因果为引,陆先生不过是枚棋子。”
此前幻境中的祝清竹,原来是陆昭音……
祝清竹手腕上系着的素纱早已被血液浸透,顺着两人紧握的手流向判尘鞭,银丝渐渐燃起烈焰。
“闻小姐若想亲手报仇,等出了忘川,我替你按住她手脚。”祝清竹贴近闻长生耳际,“忘川已至地下阴间,不可多留。”
谈话间,黑水化作毒蛇缓缓攀上浮石。
“东北巽位有生门!”
“现在才说?”闻长生挥鞭嚼碎扑来的黑水蛇首,毒液溅上祝清竹的素纱,“陆先生莫不是等着收尸?”
“收尸钱可比镖银贵三成。”祝清竹有些嫌弃地将素纱扯落,眸光于迷雾中流转,礁石底浮现出一方阵盘,中间凹陷处似乎要摆放何种东西,看上去着实像闻家镖印。
闻长生握鞭的手猛然收紧:“你早知此处需闻家血脉开启?”
“猜的。”
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畔,随后是一阵刺痛,祝清竹忽然咬住她的耳垂,破出几滴血液弹向阵盘。
血珠触及青铜的刹那,鎏金木匣中的镖印飞出,与阵盘拼出完整螭吻纹。
地动山摇间,祝清竹拽着两人跃向生门。
噬心咒裂纹蔓至瞳孔,“出口在……”
“在您废话时已经关上了。”闻长生挥鞭卷住他手腕甩向阵眼,“劳烦陆先生当个阵枢。”
“闻小姐这物尽其用的本事,倒是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闻长生有些狐疑地望向看上去与她同龄的祝清竹,“年轻时?祝姑娘莫非是童姥?”
“咳,同龄……同龄。”
陆昭音被迫按在阵眼的瞬间,噬心咒黑气与祥瑞之气碰撞出雷暴。
“抓紧。”祝清竹突然揽住闻长生腰身撞向光幕,赤金瞳光化作屏障,“有些账……”
“得留着命慢慢算。”
*
腐叶混着雪松的气息涌入鼻腔,其间还缠着丝缕雪莲冷香。闻长生睁眼时正压在祝清竹身上,膝弯恰好卡进对方腰际,青丝垂落于女人脸侧。
赤金瞳映出斑驳树影,却藏不住眼尾洇开的薄红,原是枫叶正巧落在她唇畔,随轻喘微微颤动:“闻小姐这报恩的方式,倒是别致。”
祝清竹屈膝顶了顶她大腿内侧,广袖滑落露出腕间红痕,正是方才护住她后脑时被碎石硌出的印记。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闻长生腰间束带,在玉扣凹陷处暧昧打转,“这位置若是再偏三寸……”
“北牝山的化尸粉,三钱能熔玄铁。”
闻长生擒住她作乱的手,拇指重重碾过突起的腕骨。垂首时鼻尖几乎相触,瞥见对方锁骨沾着的暗绿粉末正腐蚀鲛绡。
“祝老板这身衣裳……”指尖勾开破损衣襟,在触及里衣绣着的镇魂纹理时骤然收紧,“算我便宜些,二百灵石如何?”
陆昭音从枯叶堆里抬首,噬心咒已爬满半边脸颊:“两位打情骂俏前,不妨先看看这是何处。”
残阳透过扭曲的枯枝,将看不清字的界碑染成血色。闻长生瞳孔收缩,这正是父亲当年运镖遇袭之地。天雷滚滚下,四周的一切早已没了生机。
“好手段。”挥鞭扫开界碑旁的毒瘴,“陆先生引我们来此,是想给十五年前的戏码添个结局?”
“陆姑娘的疑心病,倒是比往生渡的怨灵还难缠。”祝清竹捡起一片枯叶,叶脉尚存一丝生机,却也被毒瘴浸透:“此处的瘴气,可比三日前浓郁七倍不止。”
陆昭音突然剧烈咳嗽,雪髓凝成的左耳坠碎裂,“西北……咳咳……有活水……”
“陆先生省些力气。”闻长生踢开脚边兽骨,“等您这副身子烂透了,我倒不介意帮忙挖个坑。”
赤金瞳光忽然笼住她手腕,祝清竹指尖金粉凝成罗盘:“闻小姐与其和死人置气,不如找找令尊藏的宝贝。”
罗盘指针疯转,最终指向界碑后的断崖。
崖边老松挂着半幅残破镖旗,玄铁旗杆刻着闻家独有的防伪暗纹。
闻长生握紧鞭柄:“这是……”
“当年那趟镖的引路旗。”祝清竹广袖扫开落叶,露出底下焦黑的控尸符,“令尊用四十九道傀儡符造出千人押镖的假象。”
“不如先去山下镇子看看。”
*
暮色将垂云镇染成蜜色,青石板街面浮着一层暖黄光晕。酒旗在檐角懒洋洋飘荡,蒸糕的甜香混着药铺艾草味,将界碑处的血腥气冲得七零八落。
闻长生靴尖碾过路边野菊,碾碎的花汁在青砖上洇出紫痕——这抹鲜活颜色,与山间枯死的界碑形成刺目对比。
祝清竹的素纱换成了天青色,赤金瞳掩在其下,指尖闲闲拨弄货郎担上的琉璃风铃。
“闻小姐觉得这镇子如何?”
“假。”闻长生甩开她欲碰胭脂盒的手,“三百户人家,檐角的镇宅铃全系着北牝山的引魂结。”
客栈雕花窗棂透出烛光,跑堂捧着鎏金暖手炉迎出来:“三位贵人打尖还是住店?”
“要三间上房。”闻长生抛去块碎银,“再送坛……”
“再加三碟桂花蜜煎,五两茯苓糕。”祝清竹突然掀开幂篱,跑堂手里的暖炉“咣当”坠地,“劳烦用青州雪水沏茶。”
“真是不巧,如今只剩两间了。”
祝清竹的目光瞥过老者,“那便两间,我与这位姑娘一间,那位衣袖碎裂的姑娘一间。”
大堂八仙桌刻着陈年刀痕,闻长生指尖抚过桌沿暗纹正是天行镖局旧年防伪印记。
祝清竹慢悠悠剥着松子,赤金瞳映出后厨帘隙闪过的雪髓冷光:“掌柜的,再来盘醋芹。”
“醋芹要配陈年女儿红。”柜台后翻账本的老者突然抬头,浑浊眼珠转向陆昭音,“这位姑娘可要尝尝新到的雪髓酒?”
陆昭音噬心咒蔓至耳后,雪髓凝成的耳坠轻颤:“不必。”
二楼天字房染着安息香,祝清竹倚在缠枝牡丹屏风前,余光扫过博古架。
“闻小姐可知,这镇子为何叫垂云?”
“与你何干系?”
“百年前有位修士在此坠崖,血雾凝成的红云三日不散,像极了落日下的晚霞。”祝清竹好似挑衅一般勾起闻长生的下巴,“传说那修士坠崖前模样,像极了……天厌症发作。”
熏笼爆出火星,陆昭音叩门声响适时响起:“西北厢房……”
“有老鼠还是闹鬼?”闻长生甩出判尘鞭卷住门闩,“陆先生若是闲得慌,不如去查查雪髓酒哪来的。”
雕花窗外飘来孩童嬉闹声,祝清竹忽然推开窗棂。长街华灯初上,卖糖人的老翁正将琥珀色糖浆浇成螭吻形状。
“要一个吗?”她掌心躺着不知何时顺来的饴糖,“闻小姐绷得太紧,当心……”
鞭梢擦着她耳畔钉入窗框,糖块碎成星屑。
“当心你的手。”
雕花窗棂漏进一缕斜阳,正巧落在祝清竹拨弄糖屑的指尖,“契约既了,闻小姐打算何时辞行?”
闻长生擦拭判尘鞭的手微滞。
“祝老板倒是心急。”
“自然心急。”祝清竹将糖屑扫落,“闻小姐赊着我的血,还欠着三万零两百灵石,若是一走了之……”
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闻长生反手扣住祝清竹腕脉:“天厌症发作时,你的血确实能缓解。”
玄铁鞭柄抵上祝清竹心口。
“但若这病本就是……”
“本就是什么?”那双赤金瞳孔潋滟如春潭,“闻小姐觉得我费心救你是别有所图?”
夕阳下的尘埃好似悄然凝成一条锁链,附在闻长生的手腕。祝清竹广袖翻卷震散灰尘,锁链也就失了形状。
“闻小姐若是真能寻到其他解法,”她拾起妆奁里的金缕丝嵌宝簪,斜插进闻长生发间,“记得把未来赊的血,连本带利还给我。”
簪头珍珠突然渗出血丝,闻长生猛地攥住祝清竹的手腕,质问声尚未说出口就被打断。
“保命符罢了。”女人笑着抽回手,“下次天厌症发作时若我不在……”
她看向窗外界碑方向,暮色中隐约传来鸦啼。
“你猜那些乌鸦,对你的肉感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