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澜的剑穗扫过暗巷青苔,早被血污糊住。祝清竹抱着袖袋跟在她身后三步,目光掠过对方后颈未愈的灼痕,那是狐火擦过的伤,边缘结着霜气凝成的痂。
“姑娘的剑该重新淬火了。”
祝清竹突然开口,指尖抹过潮湿的砖墙。霜气顺着砖缝攀上江挽澜的剑鞘,悄然吞噬着问心剑道反噬的煞气,当作方才的报酬。
江挽澜脚步微顿,她没回头,反手抛来半块油纸包的梅花糕,“前辈若想谢我,不妨省些力气,我这伤早已无药可治。”
糕体碎屑簌簌而落,祝清竹却嗅到混在梅香里的血腥味。
「怎么会有人把疗伤药碾碎了掺进糕点。」
「她对你倒是上心。」
闻长生的声音突然在脑中炸响,惊得祝清竹险些撞上挑出的竹竿。契约纹泛起微烫,像有人用羽毛搔她心尖。
「又是拼死相护又是赠吃食,这般体贴?」
「怎的这暗道里还有几分醋味?」
祝清竹在心中轻笑,更多霜气自剑鞘顺延而上,江挽澜忽然闷哼一声,问心剑道最凶险的“七情煞”被暂时封住。
出城三里处的老槐树下,闻长生正用判尘鞭梢逗弄只瘸腿山雀。
“两个时辰零三刻。”她屈指弹飞雀儿,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落满地晨露,“祝老板与剑宗仙子倒是缠绵得紧。”
“闻小姐这般闲,不如先行一步去前方探探路。”
江挽澜的剑鞘插进两人中间,雪青剑袍下摆还沾着昨夜黑血,说这话时却挺直脊背,像柄插进地脉的标尺。
「这场景为何似曾相识?」
「她看你的眼神,像狗盯着肉骨头。」
闻长生的密语裹着雷火气劈来,祝清竹腕间契约纹骤然发烫,她故意将袖袋抛给江挽澜。
“劳烦江姑娘保管。”
果然见到某人指节捏得泛白。
活土边缘蒸腾着青铜色的雾。
闻长生蹲身抓了把土,砂砾中竟裹着未腐的桂花。
“江姑娘可曾听过地脉蚀文?”祝清竹的银簪忽然离发,簪尖点在土壤某处。
江挽澜的剑穗无风自动。
她看着祝清竹用霜气在虚空勾出二十八星宿图,喉间那句“圣女当年教过”在舌尖滚了三滚,最终化作,“剑宗藏书阁第三层东角,《地煞志异》第四章。”
「她连你翻书的习惯都记得。」
「……这本书本就是剑宗藏书,我若不问她难不成问你?」
闻长生插进两人之间,判尘鞭有意无意缠上祝清竹腰间,“祝老板不如解释解释,昨夜为何把我支去相反方向?”
“娘子功法精妙,若是昨日江不系也在我那,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闻长生突然贴近她耳际,“可我怎觉得,你是怕我瞧见……”
尾音湮灭在骤然暴起的狐火中。江不系的声音自雾中传来,九尾虚影卷住整片活土,竟避开了祝清竹的霜气范围。
她葱白指尖捻着半片残破的护心镜,“小娘子们谈情说爱,倒是会挑风水宝地。”
祝清竹将梅花糕塞进闻长生口中,指尖霜气冻住某人炸毛的灵气。
「垫垫肚子,等会儿掀人祖坟要费些力气。」
“我不欠人情。”狐尾忽然卷起满地桂花瓣,凝成张泛黄的契书飘至祝清竹脚边,“此前给你添了些意外,这活土里埋的债算我还……”
她尾音被突然袭来的剑气绞碎。江挽澜的冰魄剑钉入契书三寸,“妖狐,离她远些。”
「你倒是左右逢源。」
「吃你的梅花糕去。」
江不系倒是不恼,药囊腾起的青烟裹住身形。最后那道目光却落在祝清竹腕间,契约纹正泛着淡金涟漪,轻轻挑眉,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长生踩着尚有余温的狐火灰烬走来,判尘鞭梢勾住江挽澜的剑穗,“剑宗仙子好大的威风,吓跑狐狸精的功劳要不要刻碑上?”
她指尖擦过祝清竹腕间,勾起她周身霜气凝成的冰丝悄悄缠上契约纹。
「这剑修看你的眼神,比虞绯隐的算盘珠子还烫人。」
三人的影子在晨雾中交叠成困局,远处隐约传来执法堂清场的剑啸。
*
晨雾裹着青铜蚁的振翅声,像千万把生锈的刀片刮擦耳膜。江挽澜的剑穗第三次扫过祝清竹裙角时,闻长生终于忍不住冷笑,“阁下这剑穗比月老的红线还忙。”
祝清竹有些无奈,霜气凝成的小梳子替她理了理因打斗而略有些凌乱的鬓发。
“前辈当心脚下。”
“江姑娘这话酸得。”
活土的震颤像巨兽打嗝,闻长生靴底刚沾地就看见被吐出的半块头盖骨。骨片上刻着城主府家纹,缝隙里钻出的青铜蚁正啃噬她鞭梢。
“这地儿比虞绯隐的算盘还会算计。”她甩开蚁群,故意踩碎江挽澜刚画好的探灵阵,“阁下不如省些朱砂,留着给你师父画寿符。”
江挽澜的剑穗扫过她脚踝。
“这位姑娘若闲得慌,不妨去西南角。”剑气劈开团蠕动的地衣,“那里或许藏着些别的东西。”
澄明剑插进泥嘴,剑气冻住满地乱爬的土块。
“剑宗《地煞志异》记载,噬罪土会拟态成罪者最恐惧之物……”她突然顿住,因那冻土表面浮现出的是一位霜发冰瞳女子的面容。
祝清竹蹲身戳了戳泥脸,眸光沉了一瞬,“江姑娘最怕的是东家克扣工钱?”
“是怕前辈被奸商诓骗。”江挽澜拔剑甩落冰渣,剑穗故意扫过闻长生衣摆,“比如某些连拍卖规矩都不懂的愣头青。”
剑气比人先到,劈开的裂缝里涌出大股饴糖,每张糖纸都印着“痴”字。
“城主嫁女时撒的喜糖?”闻长生用鞭梢挑起颗糖,“哟,还是剑宗特供的。”
“闻小姐若不会验毒……”
“怎么比得上剑宗仙子会验真心?”闻长生震碎糖块,碎渣凝成雷符劈向活土深处,“方才不还在暗道里说要饴糖来着?”
祝清竹忽然将霜气凝成的小酒杯塞进两人掌心。
“现成的梅香,”她指尖点向仍在渗饴糖的地缝,“二位不如就地结拜?”
闻长生拽过祝清竹的手腕。
「她骂人倒是文雅。」
「比不得娘子直白。」
祝清竹借势将霜气渡入地脉,冻住下方蠢动的青铜蚁群,“劳驾二位看看这个。”
腐叶拨开处,三尊石雕猪牛羊从地底升起。石猪耳孔里塞满灵石碎屑,石牛眼中嵌着剑宗断刃,石羊角上则缠着褪色的婚书。
江挽澜挑起婚书残页,“这是临渊城二十年前的祭天契约?”
闻长生用靴尖踢了踢石猪肚皮,灵石碎屑簌簌而落:“贪者囤财,吞尽临渊三条灵脉。”
“嗔者嗜杀,剑宗问心崖的血浸透地砖。”
祝清竹的银簪点向石牛断刃,江挽澜突然捏碎婚书上的蜡封,朱砂字迹浮空成契:“痴者献身,自愿为牲……这羊角婚书的新郎是前任城主。”
猪面狰狞,牛首泣血,唯独羊头眉心嵌着枚青铜铃铛。
“娘子可曾听过‘土地神收恶’的童谣?”
“是说作恶者会被活土吞进忘川?”
江挽澜凝剑气叩开部分活土,“土地公怒,则活土噬恶,然需献三牲。”
「缺了最关键的一句,噬恶者终成恶。」
无数青铜手臂破土而出,闻长生揽住祝清竹的腰腾空。
江挽澜挥剑斩断青铜指节,“《地煞志异》第七章补注,噬罪土遇大凶则化归墟。”
剑气劈开的裂缝里露出半截红轿。
闻长生踩着轿顶残木挑眉:“江仙子对这婚轿倒是熟悉。”
“剑宗一年前剿灭的合欢宗老巢。”江挽澜的耳尖泛起可疑薄红,“也有类似的……装饰。”
“娘子这般好奇……”祝清竹将霜气凝成红盖头罩住闻长生,“不妨与我试试?”
雷光劈碎盖头的刹那,活土地底传来唢呐声。三人低头望去,只见石猪石牛石羊竟跳起傩戏,青铜手臂敲着人皮鼓,鼓面赫然是城主府的族徽“林”字。
江挽澜忽然并指抹过羊头石像,青铜铃铛“叮”地炸开,露出内侧刻着的生辰八字——正是城主独女的及笄日。
闻长生不解,“我虽不识得临渊城主,可她的名声天下皆知,品行高洁。”
“那或许是背后隐情巨大。”
“贪者奏乐,嗔者击鼓。”江挽澜的剑气冻住石猪蹄子,“痴者该不会要拜堂?”
仿佛响应她的话,石羊突然扯开腹腔,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婚契。祝清竹的银簪精准刺中某行小字。
“吉时子夜,牲礼入川……原来城主把忘川当婚宴酒水。”
「可曾联想到些什么?」
闻长生突然拽过两人手腕,雷光在活土表面烙出传送阵,“打情骂俏等送完镖再说,先理理这堆烂摊子。”
“前辈可知,子夜送镖要备三牲酒礼?”
“我只知再耽搁下去,”祝清竹拍开两人暗暗较劲的手,“咱们就要成祭坛上的第四道菜了。”
江挽澜忽然撕下染血的袖摆,以血为墨画起护身符,“剑宗执法堂已在城外布阵,前辈若今夜于城外受困,可直接调用他们。”
执法堂的传讯剑光划破暮色时,活土已吞掉最后一块石羊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