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装修得很简单,却打扫得很干净。进门处的衣挂上搭着一件黑色夹克,看起来有些眼熟,是巡逻员制服。
这家的男主人是小区的安全巡逻员,而且听夫妻两人刚才的对话,职位应该还不低。易恪看了眼庄宁屿,稍稍挑眉,如果他们所买卖的商品是安全巡逻员的职位,那就意味着自己将来能光明正大出入各单元楼找人,不用再受门禁卡限制。
女主人很快就端着两杯茶水走出来,她刚刚应该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头发和衣服都整齐多了,但情绪依旧没平复好,看起来并没有心思聊天。
可架不住庄宁屿社区工作经验实在丰富,上来就开始搞妇女权益普及,条条框框分门别类,从平等参与讲到共同发展,再从共同发展讲到共同受益,理论虽然是好的,但眼下女主人显然对这些没有一毛钱的兴趣,事实上她已经在猛烈地后悔了,于是及时开口打断:“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庄宁屿还在滔滔不绝:“针对离婚妇女财产权益难以实现等问题……大姐你刚说什么?”
女主人没好气地说:“我说你们两个,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大姐真是慧眼如炬。”庄宁屿伸出一根大拇指,“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这个弟弟,毕业后一直没工作,你看大哥能不能给他安排一个咱小区巡逻员的活?”
女主人闻言,视线不自觉就落在那两瓶郫县豆瓣酱上,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拒绝,厚厚两叠规则币已经出现在眼前。易恪说:“姐,这是一部分,事成之后还有,我没别的想法,就想要一份稳定工作。”
“你们拿回去吧。”女主人并不买账,“我们老李做不来这种事。”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打开门,扭头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走不走?不走的话,我现在就叫巡逻员上来。”
庄宁屿却说:“叫巡逻员上来也行,正好我也有事情想问。”
女主人目光狐疑。
“不叫啊?那我自己打电话问。”庄宁屿一边说,一边拨通了守护神安保公司的400热线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通,话务员声音甜美:“您好,欢迎致电守护神安保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想请问一下,”庄宁屿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一个单位的管理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晋升等方面的利益,并同时收受他人财物的,我能不能要求你们把他永久拘捕?”
女主人的眼睛瞬间瞪大,她“啪”一声甩上门,上来就想抢电话,却被易恪拦在了半路。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放手,你们举报也没用,这公司本来就是我老公亲戚家开的,又不是政府公务员的职位,没人会管!”
另一头的话务员也陷入沉默,显然她此前从来没有接到过类似举报,过了半天,才迟疑着开口:“您好,先生,这好像并不属于我们的业务范畴,建议您直接拨打……呃……市长热线?”
“如果这份以权谋私和本小区的安全息息相关呢?”庄宁屿说,“比如说,我们小区安全巡逻员的位置。”
话务员不假思索:“那建议您向本公司人事部投诉哦,不过就算投诉,应该也不至于永久拘捕。”
“为什么不能?”庄宁屿语调里充满了真诚的疑惑,“规则里明确说明,全体业主都有义务规范自身行为,这样才能提升居住环境,共建安全小区。现在如果有人拿着安全巡逻员的职位为他自己牟利,在金钱的蒙蔽下,缺少了应有的考核环节,那就等于破坏了小区全体业主的居住环境,这种明晃晃的违规行为,你们居然都不管?”
话务员:“呃……”
庄宁屿持续散发不满:“难道你愿意在一个安全员都是关系户的小区里生活吗?他今天招一个混混,明天就会招一个变态,后天,大后天,吸毒人员和坐牢人员都有可能会穿上神圣的安全巡逻员制服,那这还有什么居住环境和居住安全可言?你们守护神到底是怎么工作的?”
事关公司名誉,话务员态度严肃:“先生,请您先不要着急,我们肯定会解决这件事。”
庄宁屿问:“所以现在能按照规则,永久拘捕吗?”
话务员这回语调坚定:“能,请问他是谁?”
女主人挣开易恪,一把夺过了庄宁屿的手机挂断,她气喘吁吁地说:“好,明天你弟弟就能去安保处报道!”
庄宁屿笑容真诚:“没问题,谢谢姐。”
女主人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庄宁屿的屁股依旧粘在沙发上,他还有一件事要问。易恪在手机上调出蓝岚的照片,递过来:“认识吗?她是这个小区的住户。”
“这个女人我不认识,但我知道她,住在2单元201。”女主人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还回去,狐疑地问,“你们是她的朋友?”
庄宁屿笑了笑:“不认识,只是受人之托,来打听一下她的近况。”
听到不是朋友,女主人才放下顾虑,开口道:“她从前是做那种事情的,后来好像改邪归正了。”
“什么是‘那种事’?”
“小发廊,这还是有一次他们两口子吵架,那男人自己嚷出来的,家里摔碟子砸碗,闹得动静不小,许多邻居都听到了,差点报警。对了,她还有个孩子,男孩,四五岁,比较淘气。”
“在小区里有没有她的朋友?或者是关系比较近的人。”
“没有,她那个人,脾气挺怪的,高傲,不好亲近。再加上他们夫妻吵架时说的过往,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事,邻居们也不愿意主动去招惹。”
“两口子经常打架吗?”
“不经常,这女的漂亮,男的从前一直是哄着的,也就最近一次打得凶,好像是为了钱吧,还叫了120。”
“还有没有别的关于她的事?”
“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两人彬彬有礼地道谢告辞,临走时顶着女主人的白眼,不忘把规则币和豆瓣酱都抱了回去,赚钱不容易,至于豆瓣酱,可以拿来炒蒜苗回锅肉吃。
“前期恩爱,后期大打出手,贠大力还真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易恪说,“对了,明天叫青哥也过来?”
“青岗?”庄宁屿对这个提议稍感意外,“为什么?”
易恪帮他把牛奶加进红茶里,又用小调羹搅了搅:“我去小区巡逻的时候,没人保护你。”
庄宁屿一想,也有道理,虽然他觉得自己其实并不需要额外保护,但谁让秩序维护部人手实在充足呢,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点头答应,又说:“顺便把钱越也叫过来。”
易恪:“不叫。”
庄宁屿:“……”
易恪必不可能叫,他平等地嫉妒着每一个能和庄宁屿一起上班的人。
庄宁屿眼睁睁看着他态度倨傲,好似一只失聪天鹅一般踱步进了厨房。
按理来说,副队想要调个下属过来,完全不需要经过实习生的同意,但易恪坏就坏在不可控,这人又会发癫又会发情,简直难搞得要死。所以庄宁屿思想前后半天,最后还是没忍心把一心奔工作的小钱同志拉下这趟浑水,只在第二天把电话打给了青岗。
“好的庄队,我马上就到。”青岗一口答应,“眼下就一个问题,你和小易是怎么快速搞定公交司机的,纯赖车上不走吗?上次我试过,结果和他拉扯半天,给我烦的。”
庄宁屿把轮椅摇到阳光下:“我教你。”
半个小时后,155路社区公交准时停靠在春风超市前。
青岗拎着大包,大步踏上车,果然意料之内收获了怪物司机关于“未成年和母亲”的怒吼咆哮,现在的人为什么都这么没有素质,一个一个无视规则,你们是不识字吗?
“但我有精神分裂。”青岗单手扶住栏杆,“我知道这件事正常人很难理解,但是在我心里,我是曾经那个幼小的我的母亲。”
怪物司机再次呆住了,大脑运转得十分艰难,试图把伦理关系捋一捋,这画面陌生而熟悉,让他想起了上一次同样很可怕的,强行要乘车的巨型未成年和他超爱投诉的男妈妈。
青岗敏感地问:“你歧视我?”
怪物司机缓缓坐直身体,沉默发车。
白雾重重。
青岗在美满家园下了车,怪物保安拦住他:“请出示业主卡。”
“我刚准备租房子,都谈好了。”青岗远远看见庄宁屿正在院子里,于是挥手喊了几嗓子,成功把后者喊了过来。庄宁屿已经提前把他加进了房客名单,也和房东补了合同,保安检查过后,很顺利就放行了两人。
“庄队,怎么就你一个,小易呢?”青岗帮忙推着轮椅,两人一起回了住处。
“去保安办公室报道了。”庄宁屿单腿站在窗边,他已经对时不时闪现在眼前的巡逻者见怪不怪,甚至还能在对视时礼貌地笑一笑。
倒挂着的巡逻者:“……”
青岗又问:“你让他一个人去的?”
庄宁屿点头:“是。”
“这就对了。”青岗喜气洋洋一拍轮椅,没忍住话匣子,“庄队,实不相瞒,我们内部早就在讨论这件事了,小易各项考核都排第一,真的完全可以拥有单独行动权限,甚至让他带个组都没问题。叶队其实也想和你谈这件事来着,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但没想到你竟然主动想通了!”
庄宁屿目视前方,潦草一“嗯”。
青岗粗枝大叶,并没有及时领会领导这声“嗯”里的敷衍,顺着他的视线往另一边看:“2单元201,小丛的妈妈就住对面那一户?”
老式小区,出于安全考虑,低楼层往往都会焊接额外的防盗窗,201也不例外,栏杆封死了阳台和窗户,金属在冷冰冰的太阳下,闪着同样冷冰冰的光,看起来不像住所,像监狱。
也的确是监狱。庄宁屿说:“据我观察,差不多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两名巡逻者出现在201的窗边,我猜楼道里也有,这里是他们的重点关照区。”
青岗没在房子里待多久,就被庄宁屿打发下楼买东西,结果刚好碰到从安保办公室里出来的易恪,他已经换好了巡逻员制服,宽肩窄腰大长腿,连手里拿着的破对讲机也别有一番时髦风味。青岗当场感慨,带货主播要找帅哥果然自有几分道理,真是好一件意大利纯手工定制保安服。
易恪说:“你看起来对这件衣服充满渴望。”
“我确实渴望,但组织不许我抢你的任务,只让我过来当保姆。”他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跟哥分享一下,庄队怎么突然就舍得给你放开单独行动权限了?”
易恪答:“因为他进不去保安办公室。”
青岗:“……”
庄宁屿欲双人活动而不得,这单人权限不想开也得开,他自己则是被巡逻者拦在院子里,干等半天,结果还没等到易恪出来,人就被青岗一把子推走了。
猛男心碎:“我还以为庄队是专门在院子里等着接我,原来他是在等着接你?”
易恪拍拍他的手臂,默认了自己的特殊地位:“行,我去工作了。”
巡逻员的巡逻路线并不固定,易恪用门禁卡刷开2单元的单元门,一股陈旧潮湿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如同腐烂的罐头被打开,到处都是看不见的霉菌。1单元虽然也破旧,但至少楼道是干净的,光线明亮,有人气,而这里看起来更像是荒置已久的废墟。易恪踩过被油污裹满的楼梯,废旧纸壳、干瘪的易拉罐、厚厚的灰尘,还有201门口靠着的巡逻员,对方摁灭手里的香烟,面色不善地看着新人:“这栋楼归我管,你去别的地方。”
“好。”易恪友好地点点头,没有多待,很快就转身离开。
身后,依稀传来模糊的电话铃声。
201的房间空荡荡的,并没有几件家具,家已经被卖空了,又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这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破旧沙发上的女人正紧紧握着手里的电话,她肤色苍白,看起来刚刚大病过一场,一双眼睛被掩在长发和阴影之下,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蓝妹儿,你别乱走,我出去买点菜。”怪物保姆蹲在门口换鞋。
“好。”蓝岚没有理她,只是扯过薄被盖在自己身上,侧过身,继续在暗沉无灯的房间里,冷冷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
寒风吹得玻璃隐约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涩响,天色在一瞬间变得更加阴沉。
501的客厅沙发上,庄宁屿用毛毯裹住酸疼的膝盖,继续翻一本前任房主留下的旧书。青岗站在窗边往外看:“庄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