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郡王侧妃杨氏生前屡遭家暴,死后葬礼却办得极其风光。李世甄请了太常看了日子,才正式向亲朋好友报丧。给杨氏的陪葬品也奢侈非常,府里唯一一颗“鸽子蛋”被塞进了杨氏嘴里,气得正妃吴氏把李世甄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其余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卯着劲往棺材里填。
那棺椁用得极品老料金丝楠木,内外精雕细琢,刻满了福图经篆,没个两三千两银子也下不来。又请了白云宫的高道来行超度科仪,诵经做法,敲敲打打,足足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王府上下及众亲贵,本以为杨氏是个失宠之人,竟不料如此大操大办。而李世甄自打杨氏死后便一蹶不振,终日恹恹,饮食无味,寝梦难安,阖府上下瞧着倒也不像作态,杨氏的婢子宝珠夜里去给主子灵柩前长明灯添油,还曾撞见李世甄攥着杨氏生前小衣,对着灵牌画像自渎。
私下里感慨王爷终究是个重情义的,杨氏没白死。
梅爻带着梅六去荣郡王府吊唁,梅六叹道:“属下还记得从前跟着世子吃这位侧妃的喜宴,这才几年,竟又来赴她的白事。”待到瞧见李世甄一副憔悴身形,又感慨,“他自己风流成性,倒苛求杨氏贞洁,生生把个人逼死了,又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不舍模样,何苦呢?”
梅爻也曾听闻杨氏与李祈的事,想着李祈却是因为招惹芾棠被严彧所杀,便觉着这位荣郡王少了些男儿血性。夫人被人玷污了,不惩罚施恶者,反倒把气郁全撒在夫人这个受害者身上,直至生生把人逼死,实在窝囊又可悲。
女子嫁人,还是要严将军这种夫君才行。
梅六见小姐唇角轻扬,隐隐带着几丝娇羞春情,猜到必是因着平王府的二公子,这种马屁不拍待到何时?他巧笑道:“还得是严彧将军霸气,荣郡王若有严将军三分血性,也不至内耗至此。”
梅爻挑眉侧目,一副你可真是条好蛔虫的表情。
回到梅府,梅爻唤来了杨嬷嬷,声称要绣荷包。
这等精细活,梅三小姐自是比不得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绣阁里绣小手绢的深闺淑女,可她很想给那个人做一个,又怕做出的东西拿不出手,便很虔诚地请教杨嬷嬷。
杨嬷嬷一边讲一边示范,认认真真教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梅爻放下了针线,喃喃道:“像我这种不曾碰的针线的,肯耐下心来做这个,便是做得丑些,也是能彰显情意的吧?”
杨嬷嬷看着小姐手里扎成团的绣线,不晓得要承她这份情意的,是哪个“幸运儿”。
顿了顿梅爻又叹道:“还是罢了,说不定以为我又戏弄他!”
梅爻盯着那一笸箩五颜六色的绣线,幽幽道:“嬷嬷你帮我绣一个吧,我还是更擅长往里塞东西。”
杨嬷嬷:“……”
后半晌无事,梅爻便守着杨嬷嬷绣香囊,心下却在捋着近来的几桩事。
严彧此番留京时间比往年都长,他似无走的意思,陛下也不催,梅爻觉得左不过春蒐之后,他是去是留也该有个说法了。一想到他若回了大西北,她便觉心下空落落的。
他带了个副将回来,阴差阳错那副将竟挑起了禁中护卫之责,梅六曾报过这位裴大人的底细,这让她隐隐觉得,这等要紧的人事调动又似有人着意安排,并非巧合。
还有严彧的黑龙符,她虽是头一回见,可那等材质做工,以及机巧设计,可不似假的。他一个边陲将军,为何会有此物?昭华在宫中失踪,回来后反常的声称要孤身到老,除非这失踪是他的手笔,若他手里龙符是真,那便说得通了。
自小在西北长大的严将军,手长得能伸进宫里,广络得连京城风月之地也安插了人,谋划的对象还是个皇子。这些还是已知的,未知之处还不知水有多深。一个异姓王的次子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引人多想。
府里那位运筹帷幄的蒲先生曾说,大齐虽有两个异姓王,可在陛下心里是截然不同的,她父王梅安是“非我族类”,怕是早晚要绞杀,而平王严诚明则是“股肱之臣”,从陛下对严彧的包容器重便可见一斑。
而对于梅安这个文山王,从陛下死活不给七公主扶光赐婚也能窥见一二。
梅爻想着想着便觉压抑,她虽为质,也是想给梅府找个靠山的。
京中关系复杂,她又不在朝中,诸事还要靠着后宫、后院这条线。她唤梅阊备礼,想着也该去给扶光请个安了。
梅六曾提醒她别小瞧了这位公主,她看着远离朝局、远离后宫,一副闲散姿态,可也是手段了得,宫中及机要处的眼线、府中的门客、名下的财富,丝毫不弱于她那几个兄弟。她能我行我素又圣宠不衰,自然有她的非凡之处。
扶光近两年大多住在玉华别院,那是京郊的一处宅子,相比于公主府实在是太小,梅爻到了才知里面别有乾坤,五步一景,十步一画,步移景换,美不胜收。
李幼彤拉着她的手边走边指给她瞧,细数每一处的精巧之处,梅爻便赞叹设计者大才。
李幼彤笑道:“这个大才,是你大哥梅敇!”
这倒叫梅爻意外,她那大哥确是个少见的风流人物,竟不料还有此手笔,能文能武,难怪能将这位天之骄女吃得死死的!
两人行至滴翠亭落座,梅爻品着婢子奉上的香茶,望着满园春景,越发觉得这位扶光公主是个有城府、有情趣的妙人。
只是可惜了和她大哥的一份姻缘。
正想着便见沿廊轩现出一道月白身影,是个男子,身量颀长,步子迈得优雅稳健,不急不缓地朝着滴翠亭而来。
这身姿装扮可不似府中下人,待到近了,梅爻见来人生了一副好样貌,细看竟有几分像她大哥梅敇,关键那一身气度,雍容脱俗,风骨翘然。
她留意到李幼彤冷了脸。
反观来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尚未开口便遭到了李幼彤呵斥:“我说过什么?无召你不得入后院!”
梅爻暗自猜测来人身份,门客、面首、家仆,都不大像。
男子手里托了只小碗,轻轻放在了桌上,手指白皙修长,很好看。梅爻下意识想起了大哥梅敇,也有双这般好看的手。
男子后退两步,淡淡道:“佩兰姑娘说,公主这两日胃口不佳,又说以往公主曾钟情于一种青果蜜饯,生津开胃,只是许久未吃到过地道口味儿。我恰好会做,又恰好府里有南方供过来的青果,便做了请公主尝尝,看是不是公主吃过的味道。”
扶光的口气软了些,仍道:“让佩兰送过来便好。”
男子一笑道:“我亲自来,公主吃着哪里不对味儿直接告诉我,我再按着公主口味调制,倒比旁人传话要方便些。”
李幼彤看向桌上那只白玉小碗,盛着青莹莹半碗蜜饯,亮晶晶的果体上沾了点点糖霜,但看卖相倒与她几年前在梅府吃过的一样。
男子眉目温柔地看向梅爻:“听闻今日公主有贵客到访,这位想必是文山郡主,郡主也可尝尝,看是否是你家乡的味道。”
李幼彤拈起一颗,又将碗朝梅爻推了推道:“妹妹尝尝?”
梅爻也捏起一颗咬了一口,眉眼弯弯道:“确然是幼时常吃的味道。”
李幼彤眉目和善许多,对男子道:“如离有心了,你先下去吧。”
男子略一颔首,退了几步后大步而去。
李幼彤看梅爻视线追着他背影,有些自嘲道:“你也觉得,他有些像你大哥梅敇吧?”
她眸光藏了些伤怀,淡淡道:“他是我三个多月前从周山回京途中救下的。当时天寒地冻,他一身单衣倒在深雪里,已然要被冻成个冰坨子。带回来后,高烧三四日昏迷不醒,醒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一度还以为是烧坏了脑子。如离这名字,是他自己想起来的,也只想起来这个而已。”
梅爻瞧着如离方才的行事做派,可不像个烧坏脑子的。
李幼彤垂眸道:“他的样貌,是有五六分你大哥的影子,身形也相似,我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梅爻见她一副落寞神情,想起两年前小玉刚没了时,她也终日恹恹。二哥梅溯曾翻遍文山,给她网罗美少年,确也有那么几个,或眼睛、或鼻子像小玉,她默认他们在她身边跟了几日,又全部赶走了。
她当时觉着,便是把整个大齐翻过来,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小玉。那些有他几分影子的人,只会徒惹伤感。
想来李幼彤的心境,与她无异。
她还想安慰几句,李幼彤已自己调整好,笑盈盈道:“我昨日进宫,祖母赏了几盒西域供的香料,安神助眠甚好,一会儿让佩兰给你拿些带着。”
“太后和皇后娘娘可好?”
“祖母老样子,我母后不大好,想是又让四哥气着了!”
梅爻已然猜到所为何事。
李幼彤叹道:“我四哥也是忒不争气,屎糊一屁股我母后还得替他兜着,我瞧着都累!”
梅爻不便评价,只道:“世间父母大抵如此,总是疼孩子的,王爷又是唯一封王的皇子,自然要皇后娘娘更费心一些。”
李幼彤轻笑一声:“四哥这个便宜王爷,不过是子凭母贵,瞧着吧,要不了多久,那王座上,恐就不只他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