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雨点轻轻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天色阴沉沉的,房间也随之暗淡下来,难以分辨出具体的时辰。
一杯茶饮尽,宋昭贴心地拿起帕子,轻轻为九鸣擦拭嘴角。她的动作温柔而细致,仿佛做过千百次一样,指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
突然的靠近令九鸣无所适从,他本能地想要躲,却在抬眼的瞬间,看清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她的睫毛纤长而浓密,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九鸣的动作为之一顿,眼神忽然深邃起来,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流涌动。
女子离他很近,近到仿佛只需微微抬首,便能触碰到她的唇。她的唇红润而柔软,像是阳春三月初绽的桃花,娇艳欲滴。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仿佛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花香。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中又涌起一股熟悉的躁动。九鸣想,大约还是半月散的影响,才让他生出了一丝邪念。
宋昭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
九鸣似有所觉,心虚似的避开了她的视线,沙哑着声音道了句多谢。
宋昭的目光锐利而坚定,毫无旖旎之态,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并未拆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果然,男子都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对她的亲近,九鸣并未表现出排斥。反而还很享受,是个好的开始。
宋昭女扮男装这几年,见过不少风流纨绔子弟,在青楼画舫中一时兴起,不管不顾只图自己快活。却没见过真正的男女情事,该如何相处。大梁民风开放,也没有女子胆大妄为,直接强抢男子入洞房的地步。
况且,就算逼迫九鸣洞房,大约也不会成事。镜花楼那夜,两人都躺在一张床上了,结果还不是无事发生!九鸣远比她想象的有定力。
还是按照楚楚说的法子,迂回行事,先谋心,再谋人吧!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彼此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九鸣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现在什么时辰了?”他声音仍旧沙哑得厉害,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有种刀片划过喉咙的感觉,疼痛难忍。
宋昭轻声道:“酉时三刻,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除了嗓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楚楚说,当下他还能适当走动走动。等下次毒性发作后,就不是眼睛和嗓子的问题,恐怕双腿就要废了。
九鸣摇了摇头,身上的痛算不得什么,只是毒发时刚好索江在眼前,一夜过去,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此时院外绵绵秋雨中,索江躲在暗影中,任凭雨水将他全身衣服浇透。他那晚亲眼目睹太子毒发,可怖的一幕至今心有余悸。此刻心中祈祷殿下无恙,然后准备伺机进入西院。
……
晚膳是楚楚命人特意准备的药膳。宋昭这两日都在西院,索性与九鸣一同用了。
席间,宋昭发现九鸣动作优雅从容,执筷时指尖轻巧,夹菜时手腕微转,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即便是一碗清粥,他也细细品味,不急不缓,举止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般气度却与他自称的“兰溪郡富商之子”身份格格不入。富商之子虽可锦衣玉食,却难有这般浑然天成的矜贵与从容,仿佛自幼便浸润在钟鸣鼎食之家,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风范。
即便是一言不发,也隐隐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样的气度,绝非寻常商贾之家所能培养。
宋昭心下疑惑,等饭菜撤去,遂问道:“不知公子府上,还有什么人没有?如若成亲,还需尽快通知亲友南下为好。”
九鸣转头望向她,带着几分探寻,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姑娘家提及婚事时,应有的羞涩与局促。然而,她的神色平静如水,全然没有半分扭捏与羞怯,眉眼间甚至带着几分淡然。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如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仿佛这门婚事与她无关,倒像是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九鸣收回目光,或许是带了一丝期待,发现后隐隐有些失落,却又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好奇。这样的女子,究竟是心思深沉,还是真的对婚事毫不在意?
“七小姐当真想与在下成亲吗?在下一身沉疴难愈,又是个瞎子,恐命不久矣,这样的我,实非小姐的良配,小姐为何执着于在下呢?”九鸣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当真想。”宋昭不假思索道,心中又暗暗补充了一句:她不但想,还想着越快洞房越好,早一日就能早一日为阿弟制作药引。
这话只能在心里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主动提及婚事已经是极致,再提洞房,那可真就不害臊了。
“是不是良配,我自己说了算。我说你是,你就是。至于公子的病,我已经花重金去求药了,想来很快就能有消息。公子放心,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的。”
这话说得极其直白,没有半分修饰,却比朝堂上那些阿谀奉承的言辞,更让人感到暖心。
九鸣自小到大,希望他死的人有很多,却从未有一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希望他活着。
忽然觉得自己存在天地之间,有那么一个姑娘,需要他,依赖他。
“如果没有求到药呢?”九鸣低声追问。
“只要我们期盼,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没有如果,一定会有解药的!”一个坚定的声音回应他。
九鸣心下触动,一时讷讷不言。宋昭的话语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直直地穿透了他心底的防线,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与安宁。
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清晰地传到了屋内。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随着微风飘进屋内,驱散了房间里的沉闷。
恰在这时,窗外“咕呜——”一声枭叫,打破了一室寂静。
是影卫的暗号。
九鸣抬眼望了一眼窗子,还好是关着的。
宋昭这时候起身,提议道:“房间闷得很,不如听听雨声?”
说着就要去开窗。宋昭觉得两人实在尴尬,她想亲近九鸣,却一时无从下口,聊了几句,发现聊不下去,无所适从地想找点事做。
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将来若换回身份,她也绝不会成亲,两人无话可说,还不如去春风楼听曲来得痛快。将来嫁人了,还怎么快活啊。
九鸣连忙阻止,“七小姐,能陪我走走吗?听雨声,还是廊下比较好。”
九鸣担心开了窗子,索江会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既然知道叶府在寻九叶灵芝草,他还需借住一段时间,顺便查查宋世子之事,便不能让索江现于人前。
索江躲在暗处,紧盯着窗子,忽然看见门开了。一个身着红装的女子,扶着他家殿下的手臂,缓步走了出来。
看清这一幕,索江一下睁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不是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吗?殿下今年已经及冠,陛下却一直未给他指婚。太子妃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成了京中高门世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实际上,他听说,不是世家闺秀们抢着当太子妃,而是高门贵女们皆在观望。都道太子殿下不为陛下所喜,太子妃的位置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而太子也一直未提,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可眼前的红衣女子,笑语晏晏,举止从容,与太子殿下并肩而立,显得格外——般配。
索江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两人的身影,心中既惊讶又好奇,心中还隐隐有点期待。
宋昭领着九鸣来到廊下。看着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屋檐下颗颗滚落,童心大作,伸手去接。
记得小时候,她和阿弟在廊下伸手接水珠玩,恰好遇到赫连信从书房出来走向她。她慌忙收回手,听说赫连大人家教极严,她生怕自己的不庄重被看了去,甩着手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如今,那个习惯板着脸,一副老学究模样的少年,即将要与自己的堂妹成亲了……她匆匆忙忙从侯府搬到了芙蓉巷,颇有种狼狈而逃的感觉。
宋昭想笑,却看着眼前的雨幕,慢慢变得朦胧起来,心底的伤似这绵绵细雨,无休无止。
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学着她的模样,啪嗒啪嗒地接水滴。
宋昭一惊,急忙握住大手退后一步,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手,一边小声道:“幼不幼稚。”
“我从未这样玩儿过,”九鸣说得极其认真。
“都是小时候瞎胡闹罢了。”宋昭轻声道。
九鸣垂眸,看她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忽闻到一阵花香,便转移话题道:“好香,那是什么花?”
“芙蓉花,在南州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个花,”宋昭折了几枝回来,放在九鸣手上。
“这就是芙蓉花啊,”九鸣轻轻捻着花瓣,指尖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花汁沾染在他的手指上,带着淡淡的香气,清新而悠远。
宋昭凑近花瓣,轻轻闻了闻,“或许太常见,我已经闻不到它的香气了。”
是香气,却不是芙蓉花的味道……九鸣抬眸,一瞬不瞬望着眼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