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院虽然同样被列入重点防范区域,然事实上此处荒芜残破,地处偏远,实际能够造成的伤害实在有限,故而力量部署和余下三者显然不是一个档次。
地点范围是大致圈定下来了,可魔术师会在何时发起行动又成了令各方头疼的问题的问题。警力不可能一直消耗着,活动不可能无限期推迟,即将到来的暑期又是出行旺季,杜绝游客到访根本不可能。所有的事情劈里啪啦乱砸一通,上阳上空笼罩着无形的焦聚集的阴云。
狭窄的居民楼,老人抽着斗烟,开口时喉咙里像是含了一万把刀片:“娃儿,真没了?”
民警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秋阳于心不忍,想要安慰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前两天还跟我说不跟着出去混了,要好好做人……你说……怎么就这么……”老人叹了口气,惨白烟雾下的脸庞僵硬得如同死尸,“那孩子没事吧?”
秋阳一下就反应过来他指代的是谁,是贺禹,那名险些遭遇不测却阴差阳错和魔术师牵连在一起的女孩,“没事。”
“没事就好……”老人松了口气,又深深埋怨起自己,“都是我没能教好他,是我的错……怎么就……”
老人说着落下泪来。
秋阳看得难受,默默别开脑袋,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暗暗道。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打起精神,开始询问起关于‘魔术师’的事情,老张挑着讲了一些。
在说到“歌剧院”时,老人的神色忽然古怪起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些什么。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那座剧院是当年洋鬼子建的,后来又被改成了戏班子,我早年的时候在那里当过学徒,不过后面就没去了,没什么看戏了……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到现在,那是娃儿一岁的时候,我就想着带他去那里看看……”
“那时候那里就已经荒废了,按理来说也没人会过去,那天我抱着娃儿……看到一个后生,穿着西服,长得特好看,就是脸白得吓人……当时就给我吓得!”老人回忆着,似乎仍心有余悸,“古话都说‘戏魂怨鬼’,那地儿阴气森森的,我哪里还敢多待,抱着娃儿就走,头都不敢回一下哦……”
老张垂着眼:“您的意思是?”
“回去我越想越不对,脑子里都是那个后生……后来没过几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他!”老人激动起来,“肯定就是他,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魔术师’!”
秋阳迅速换算一下,同样激动起来:“二十年前……就是魔术师第一次作案的时间!”
魔术师居然早在二十年前就来到华国、来到上阳,这简直是一个令人意外且惊悚的消息,老张立即向上层上报。
游息接到这个消息时恰好就在阳光区,距离老张等人仅隔了几条街的地方,他当下便赶了过去。其余几人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老张最先反应过来向双方介绍:“游队,这位就是线索提供者。这位是我们本次案件的临时负责人,游队。”
华国人面对领导层时似乎总是带着一种颇为奇特的恭敬与谦卑,老人立即起身伸出手,干巴巴开口:“领、领导好……”
游息态度万分谦和:“您坐,叫我小游就好。您说您曾在二十年前见过‘魔术师’本人?”
老人对此异常笃定:“是,我肯定就是他!”
“很好,这将对我们的工作起到莫大的推动作用——方便问一下您当时看的是哪一份报纸?”游息刻意同人打交道的时候往往令人难以拒绝。
“这个……具体的我倒是忘了,我只记得那张图片……哦对,报纸上还有个图案挺特殊的,是一只鸟和一轮月亮,这个我记得特别清楚!”
秋阳一边觑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游刃有余身居‘高位’的游息,一边在脑子里建构老人口中的图标。
“是这个吗?”熟料游息只是思忖片刻,很快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图片。
弯月锐利如刀,三足鸟凌空踏月,羽翼尽数张开,纤长曼妙的尾羽垂于云间。图案只有黑白两色,却酝酿着一种繁复怪诞之美,老人的回忆尽数被唤醒,他攥起拳头、万分笃定道:“对,就是这个!”
“……”
告别老人,游息和这对师徒一齐去往市局。
秋阳负责开车,老张坐在副驾,游息靠在后座对着手机发消息。
“那个、游队,我就是想问一下您是怎么一下就找出那个图案的啊?”秋阳到底没憋住,在等红路灯的间隙里问出了口。
游息登上某个不大常用的社交软件,闻言抽空回了句:“那是Y国国家报社的标志图案,我留学的时候买了三年这家的系列杂志,有印象很正常。”虽然是给某个不太友好的外国同学带的。
秋阳下意识应和:“哈哈哈原来是这样,这家的杂志我也听说过,确实挺有名……”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眼里,他忽然想起来这家报社连续出版的杂志只有一个BL向青春伤痛文学系列。
瞄着游息那张脸,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市局对这一消息进行了紧急分析,技术人员调查了二十年前该报社的所有出版文件,结合时间筛选过后很快便有了结果。
留存的影印报纸上只有一张人像配图,那是一张抓拍,背景是巍峨华美的西式建筑,穿着宽大戏服的男人同身旁人低声说着什么,镜头只捕捉到一张模糊不清的侧脸,图片配文是“亚洲表演团队做客Y国XX歌剧院”。
技术人员分析:“经确认,该表演团队确实就是当年魔术师所在的演出团,这位就是当时的团主人……”他向众人示意在照片中唯一露出正面的青年男人,也就是和‘魔术师’低声交谈的对象,容貌清隽,带着一种隔着屏幕都能感知到的温和气质。
技术人员继续说:“祁墨,于报纸刊行后第二个月对前任团主人实施杀害时被当场抓获,半个月后……正是‘魔术师’发动杀人魔术当天,祁墨在押运车上被人劫走后不知所踪。”
秋阳露出思索的神色:“那这个信息又有什么用?”
“祁墨是名华裔,祖籍江省,家族世代从事戏曲表演……”技术员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愕然道,“祁家居家移民前所在的戏院就是‘天地歌剧院’!”
魔术师、祁墨、歌剧院……
仿佛一卷尘封的故事被缓缓揭开,众人隐隐有预感,头顶浓重的阴云似乎将要迎来曙光。
秋阳脑子转得飞快,一时竟也忘了这是在市局:“歌剧院是祁墨……姑且认为其为‘魔术师’的同伙,歌剧院是祁墨和华国的纽带,那么按照这个逻辑,魔术师的行动地点就是他和华国的纽带!”
实习生激动之下出现的表述错误已经无人在意,因为这一猜测确实是可行的。疯子,尤其是堪称天才的疯子罪犯,他们的行动往往出乎警方意料,但这类人最为特别的一点就是,他们对于犯罪——他们往往称其为杰作,往往遵循着某种难以为人所理解的原则。可能是一类特定群体,一些情节依恋,抑或是某个特定场所……
游息突兀地想起一出往事。
幼稚的童话乐园只能对小孩子起作用,年仅十岁的游息坐在塑料板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在里面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的父母妹妹,内心吐出两个字:幼稚。
啪!寒假作业被人一下拍到地上,原来是妹妹撅着屁股一路咕蛹到塑料挡板边缘,游息冷酷一伸手把人戳倒在泡泡堆里,重新捡起那本《寒假新天地》。
然而一只大手从后面把他箍起,“啪”一下扔进了泡泡里,游金阙在一旁拍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而他爸在边上笑眯眯地拍照,扬言要把他这副姿态发到他们班级群里,他妈则悄悄拎着他妹准备转移阵地。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老贼,忍你很久了!”幼年游息的眸子里充斥着熊熊怒火,他果断抄起塑料泡泡朝他爹扔了过去。
两人父慈子孝地折腾了好一会儿,在下一行程发出提醒后才勉强握手言和。
按理来说鬼屋是不允许十四岁以下小朋友进入的,但是这家儿童乐园其实主打的是亲情治愈主题,负责人表示并不吓人也不阴森,也就没有太多忌讳。
……负责人说谎了。
这里好黑,也好冷,游息抱着手臂,脸上一片湿润,他摸了一把,是眼泪?
他为什么要哭?
前方一片黑暗,这条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游息擦着眼泪:“妈妈!爸爸……你们在哪儿……”
“嗯?你怎么还在后面?”是妈妈的声音,女人温婉的面容出现在光里,回望着孩子的眼神温柔又怜爱,“游息,过来。”
游息瞪大了眼睛,他试图把手搭在女人手上,却只摸了个空,“妈妈——!”
女人的身影消散在空气中。
接着是男人,他无奈地看着儿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妈妈一个人……儿子,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妹妹……”
“爸爸?别走……别走!”游息用尽全力奔跑,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早已消逝远去的人。
“废物!你的父母就是因为你才失踪的!”
“不,不是……”
“那你在逃避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敢面对……你在害怕什么?”鬼魅般的声音盘旋在头顶,一声声质问化作利箭刺向他。
游息则像一头燃烧着愤怒的幼兽:“不是,不可能……滚!”
那声音
“……”
漫长的黑色甬道终于过去,外面是刺目的灯光,游息失魂落魄,鬼屋像一场人工梦,可他是真的找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游金阙在工作人员怀里睡眼惺忪,穿着白色布偶服的工作员轻哼唱着摇篮曲,脸上缝制的笑容扭曲一片:“好孩子,好孩子……”
他愣愣的,直到被扯了下才回过神,是小小的游金阙勾着他的头发,朝他伸手:哥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