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劈下,好些地方已经被冲垮,看不出原本的景象。原先的甬道已经被崩塌,成了一片灰色石块堆,薛湜一行人仔细辨认了一番才找见原先的入口,从石穴自下而上,应当就可以回到夔牛殿的水池里。
青灰色的石壁一如以往,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也还在里面,薛湜一边往上,一边望向这些洞,敛了敛神色。
不大的水池里,忽地破出一道水幕,四下泼开,砸落一地梨花,从里头跃出一名黑衣男子,紧接着是飞出一位红衣女子,后面咕嘟咕嘟冒出一顶珍珠冠,上边珍珠簌簌抖动,薛湜回身一把将贾日盈捞了出来。
易承简收了术法,便径直往殿内走。
贾日盈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瞪圆了眼睛,又偏头去看薛湜动作,见她提步也往殿里进,便也抬脚跟了进去。
下边已经是另一番天地,这殿内却与先前并无不同。薛湜站定在夔牛塑像后方,不知道易承简下一步想做什么,那人就立在自己前方三步外。
正想着,易承简足尖一点,踩着穹顶自上而下垂挂的高低错落的翻飞鹤灯一路直上,其间弯腰摁了几只青铜鹤灯的眼球。
先前薛湜没怎么注意这青鹤灯,现下仔细看来,居然是按星图排列的。每一盏鹤灯的眼球由于背上灯托里的火光,上边蒙着一层浅淡的光,随着火苗摆动缓缓流淌,栩栩如生。
易承简已经踩到了最高的一盏灯背上,随着他摁下最后一颗眼球,一记咔的声响在大殿内突兀地响起。
薛湜循声望去,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夔牛像,但她站在原地没有贸然上前查看,静静的没有动作。
那边易承简已经从青鹤上一跃而下,绕到夔牛像正前方,越过前边摆放的香案,在夔牛像上摸索着什么。薛湜见他已经先一步去到机括声源头处,现下也无虞,这才转到前面,看着易承简动作。
看样子是有什么机关在这上面,但薛湜也不会上前去帮人找,只是站在香案前,打量着面前这座直顶穹顶的塑像。
比起殿内其余的装潢,这夔牛像倒是显出一番萧索朴素的意味,青铜塑的,做工却比不上殿内的那些鹤灯,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出斧凿痕迹。
易承简围着夔牛底座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又翻上夔牛脊背,盘腿坐了下来。
薛湜看不懂,发现贾日盈也转过头来看自己,用眼神在问,但她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没等多久,易承简重新站起,沿着夔牛脊背走到其颈后,一手放在夔牛的独角上。夔牛的独角凿了三道缝,分为四截,易承简扭了一下自上往下数第三截,顷刻间又一道机括声传来,比起之前的要滞涩沉闷许多,仿佛这机关和夔牛一样,做得不太精致。
夔牛的腹部下方洞开一道口子,约莫一间抽屉大小。易承简从里面摸出一个小木匣,搁在香案上,普通红漆盒,上面还磕掉了些,漏出里边的原木来,就像是从住处随便找出的一个盒子,里面塞了无关痛痒的杂物。
易承简欲开木匣,薛湜拉着贾日盈略略片了下身,避免站在盒子正前方。
里面没什么动静,没有机关,也没有奇怪的气味,应该是装的什么死物。薛湜一眼瞥去,里面装着一些灰白色的碎块粉末。
瞧着倒像是骨灰。
易承简从袖中摸出那只夔牛鼓,放了上去。
那些粉末碎块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如蚂蚁一样,湮没了那只青苍色的鼓。那鼓身上又发出淡淡青色的流光,穿过流沙似的骨灰,幽幽向外亮着,当完全被吞没后,那凄凄的光瞬时便不见了。
皮骨合一,魂可归西。
易承简垂着眼站在香案前,看不出什么神色,等到光灭了,便挥手将那破烂木匣给扬了。
薛湜摸不清面前这个人和孽凉王夔牛之间有何纠葛,她上前问道:“现在可以走了?”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也不管那人面色无波的掩盖下是何种情绪,薛湜只知道这地方不能呆太久,加上面前是想要过自己性命的人,就算薛湜察言观色到了些什么,也懒得去将就。
易承简黑色的眼睛扫过来,有些阴恻恻的,但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薛湜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锁灵囊,看向易承简:“您委屈下,不然我不好交代。”
锁灵囊既可以装载灵器法宝,同样还可以容纳人身。她一个人孤身入画寻人,出来的时候却还带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到时候解释起来颇费功夫,倒不如将人先藏在这,免去许多麻烦。
易承简显然是想到了这一茬,但脸色却还是难看,抹不开面子,但薛湜可不管他抹不抹得开面子,她将锁灵囊给解了下来,拽了拽绳结,将口子冲着易承简敞开。
那人瞥了眼薛湜,鼻尖哼了一声,化作一股青烟钻进了锁灵囊中。
薛湜将锁灵囊系了回去,召出传送符,一时间蓝光大盛,周围光影变动,景象变得扭曲模糊起来,声旁的贾日盈松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
随着蓝光消失,映入眼帘的便是贾府那面挂满名家画作的墙壁,还不等薛湜反应过来,迎面忽地一道劲风袭来,一记凌厉寒意直逼脖颈。
薛湜顺着剑望去,剑柄上刻了两个篆体,握着剑的那只手,也极其眼熟。
是影半剑,薛湜将欲射出的穿云线又收回袖间,伸手想去拨横在自己脖子前边的剑,却没成想拨不动,于是看向对面的女人,无奈道:“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对面一行人以及刚出来的贾日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等到薛湜出声,这才齐齐反应过来,贾日盈最先凑上来,但被贾觉一个手给拽了回去。
关曦垂头望了眼手上的玉镯,又抬眼看向薛湜脖颈间的障旻环,都没有动静。
薛湜敏锐察觉到关曦的视线,笑了笑:“师父,我走前给你留了四个玉米面饼。放心,我还是我。”
闻言关曦神色终于稍稍缓和些许,但紧接着又道:“把你手给我。”
薛湜听话地将手递过去。
关曦将薛湜手覆在玉镯上,镯子隐隐散出一层薄绿光。关曦吐了口气,将剑收了回去,但眉头还是微微蹙着,想是还有什么疑问。
薛湜虽然被吓了一跳,但细细想来也猜到了关曦为何会在此处。想必是缔结契约时灵魂震颤不稳,师父手上的玉镯响应,她便一路追到了这。
自己灵魂脆弱,易被邪祟侵体,关曦是担心从画里出来的,不再是薛湜,这才横刀相向。
但关曦向来都是天塌了事不关己的淡然神情,倒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严肃的样子。
旁边的贾觉见误会解除,才笑呵呵迎上来:“哎呀,辛苦薛姑娘了。”然后转头又吩咐身后的管家,“快快去备酒菜,给薛姑娘接风洗尘。”
这边贾日盈一听备酒菜,一下大喜过望,简直要从地上蹦起来,门口熙熙攘攘人群中挤进一高一矮丫鬟,白扑扑两张脸带着笑,朝着贾觉匆匆见了礼,迎了上来:“少爷!少爷!”
贾日盈一听,便要跳过去,被贾觉瞪了一眼后又呆呆站在原地,笑道:“少爷我回来啦!”
贾觉对那俩刚进来的丫鬟道:“宫商角羽,把他带下去洗漱,像什么样子!”
闻言薛湜才打量了一下贾日盈,珍珠冠早就已经歪向一边,鹅黄的圆领袍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割破了边边角角,脸上也擦着些脏污。
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裙角,是一片青绿锦缎子,上面滚着云纹。出来的一瞬,已经从那纸人身子里脱离出来,进了自己肉身。
两位边拥着贾日盈出去了,走远后,传来隐隐的说笑声。
贾觉又说了些场面话,薛湜脸上带着淡笑有来有回应付着,推拉几下后贾觉安排人带着她去洗漱,关曦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估计在此不好提,所以薛湜也不出声询问,跟着丫鬟下去了。
外边天色已经昏暗,一轮水红的日头托在青灰色的檐瓦上,马上就要落下去。
薛湜坐在浴桶里,闭上眼回忆,她总觉得孽凉图里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弄清楚,而且廖玄是否死的太过仓促,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
按理说,易承简既是受孽凉王和夔牛的力量压制,那他们实力应该相当,廖玄既然能够除去孽凉王和夔牛,那为何会轻易死在了易承简手上?
还是说,孽凉王和夔牛压制易承简,且易承简无法将他们斩杀,是受到了身上禁制的压制,而这禁制和孽凉王相辅相成,孽凉王死后禁制也变弱,所以易承简才能破封。
但廖玄既然能杀孽凉,不至于被易承简一击即毙,还是说,他之所以能够除掉孽凉,是因为背后有助力。但这幕后之人和将易承简囚在画中的人有什么关联?廖玄是什么人,从何而来?这幕后之人为何要帮他?
正想着,屏风外的锁灵囊却震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