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忙忙碌碌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时,十二月三十一号,悄悄降临了。
这一天的白天,所有人还是照常生活、工作。一直到时钟走了小半圈,外面灰白的天色已经以无法察觉的速度黑了下来。
如同启动了某种定时开关,随着商场、路灯、车灯的亮起,水流一般的人群逐渐聚集在了中心商业区的地点。
几个早就宣布会开放新年倒计时的标志性建筑下人头攒动,大家都在注意着时间。
老天爷非常给面子,本应该开始连下几天的雨,在凌晨奇迹般地停了。
纪梵没有选在最多人的时间出门,他坐在椅子上,浅喝着水。空荡荡的公寓里,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来的荧光。
他并没有忘记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纪梵其实已经做好了出门的打算,外出的大衣已经穿在了身上,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鞋也已经穿在了脚上。
只是他还没有出发。
电脑里理查德的邮件只有一段话:
理查德:我的朋友有一个同事,他在深城,我交代他和你说点事。今天是跨年,你在哪里看?
纪梵没有回复。
邮件是会显示已读的,对面能发现纪梵读过了这则消息。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是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沉迷于安逸的生活,从而忘记了自己来深城的目的和要做的事。
他开始陷在里面,不允许他遗忘的自制力效力正在如潮水般退去。
纪梵在看到理查德发来的邮件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遗忘了一开始要做的事,他恰到好处地提醒了自己。
那个加封密钥,纪梵先前居然也如浏览普通文件般粗略扫过。
这是可怕的预警。
纪梵不允许自己忘记,也不允许自己手软。
他最后站起身,盖上了电脑。
下到人群里,纪梵才发现居然这么多人。
他今天还是一贯的深色调,黑色大衣,深棕色的内搭。他比人群高一截,那张脸又小又精致。
纪梵顺着拥挤的人流上了地铁,在118大厦附近的地铁口出来。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的十点。
纪梵的手机岌岌可危地减少着电量,他没意识到庄亦白正在给他不停地打去电话,而他一个也没接到。
来到江岸护栏人群的外围,这才发现珠江究竟有多宽,大厦究竟有多高。
它需要人微微仰头,才能尽收入目。缓缓流动的江水带着凉风,本就寒冷的天气夹杂着江风,仿佛要把人从骨头到血肉都冻得一动也不能动。
纪梵是这里面的人里,穿得最少的。
他的出现映在了一个人的眼里,一个早就在最佳位置等候的人眼里。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过去一下。”
“不好意思。”
……
纪梵只是沉默地,愣怔地仰头看着那座大厦。
“纪梵。”
庄亦白让出来的那个位置很快就被人接替上,他没功夫去管什么位置不位置的了,他打了几十个电话,眼前这个人却一个也没接。
对方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反应。
他穿的是一身灰色羽绒服,并不重。庄亦白走到了纪梵身边,拉起了他的手。
很凉,和冰没区别。
“怎么不说话?”庄亦白非常自觉地用自己温暖的双手去摸纪梵冰凉的手,纪梵已经收回了目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怎么迟到这么久啊?”
纪梵还是没有回答他,目光却不曾离开。
庄亦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回视着这个男生,再次发问:“你怎么了?”
“庄亦白。”
庄亦白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可纪梵没有继续往下说,仿佛就只是想叫一声庄亦白的名字。
“你是真心的吗?”纪梵的目光一寸寸地刮过他的身体。
不需要庄亦白去思考所谓的真心是什么,他已经脱口而出。
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如果我站在你这边,那么,你也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
没有一句的犹豫,不给任何一丝后退的境地。庄亦白把话说的很死,他许下了偌大的诺言,承诺给了纪梵。
纪梵今天少有的冰冷,从内到外的,似乎他那个人又迅速变回了原样。他死死盯着庄亦白的脸,企图在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点说谎的意味。
而庄亦白也就这么任由他盯。
片刻后,纪梵站上了人行道。乌泱泱的人群近在眼前,周围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人群的交谈声化作背景音,隔着一层薄膜,能感知到声音,却无法听清。
庄亦白不明白纪梵这是怎么了,他试探性地挽住他的手臂,悄声问:“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
纪梵整个人都冷,不光是他的手,更包括他的表情。
周围的人都是期待、雀跃、满怀希望,只有纪梵一个人冷冰冰地瘫着张脸,不搭理庄亦白,也不说话。
庄亦白怕自己可能会说错话,只能用体温去温暖一点他的手。
纪梵只是遵循了内心需要他做出的事,一瞬间所有以前背负的东西、决心做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彻头彻尾地回来。
这条路不会允许他对谁手下留情,当纪梵把庄亦白当作是个例外开始,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铁血无情了。
该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
身边这个人有着一颗赤诚的心,无法忽视地靠近他,最后居然萌生出了放过他的想法。
风吹过纪梵的发丝,他感受到了一阵光。
是118大厦开始亮灯了,有一场短暂的灯光表演。
聚光灯扫过周围,最后聚焦在上空,身后的几座建筑齐齐打上了各种颜色的灯,缓慢地流淌过对岸的人群。
这是在距离跨年最后十分钟时的集体表演。
庄亦白脸上也笑着,指给他看:“诶你看,有无人机表演。”
纪梵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表情放松了下来。
突兀地,手心的手机开始震动。纪梵垂眸一看,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在所有人都在沉浸地观看天空上方的无人机表演时,纪梵退到了一棵树下,划了接通。
“喂。”
电话那头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不说话我就挂了。”纪梵一手撑着胳膊,眼睛看着不远处抬着头的庄亦白。
他的眼神变了,但看上去还是那么冷。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纪梵。”
很久没有再听过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他耳里,纪梵毫无感情地说出了他的名字:“艾诚。”
“我以为你,看见我的号码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纪梵:“你想说什么?”
艾诚正站在江边,风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一向温和的脸上似笑非笑,他说:“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不等纪梵的回答,他接上了自己的话:“我在港城。”
“今天跨年了,维港这里很多人。有个富豪组织了跨年表演,你听见我身边说白话的人了吗?”
“……”
“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本来我习惯了这样,最后就希望你能看见就好。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现在发现从我们两个碰面开始,我真的太明显了。”
“现在有一架直升飞机飞过去了,你听见了吗?”
“……”
艾诚似乎并不需要纪梵的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现在还剩下三分钟。我身边有人开始倒计时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纪梵冷硬道,“如果只是说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的,那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艾诚轻笑道:“跟我说话是让你浪费时间吗?”
“那你和庄亦白,难道就不是浪费时间了吗?”
纪梵嗤道:“你手伸的很长,管的也很多。”
艾诚的手指瑟缩了一下,他感觉自己有一腔嫉妒的怒火在不断蔓延,烧的他身体微微颤抖:“你和他在一起了,是吗?”
“是。”
痛。好痛。
原来心痛的滋味是酸苦的,鼻腔深处涌来的难受让艾诚的喉管痉挛,视线里的维港风景不再。
他的声音尾调很抖:“离开他。不要和他一起出现。”
“你要我听你的?”
艾诚看着身边所有人都是开心的,自己却难受得要命:“是。”
“你没资格。”
艾诚也不明白,明明在纪梵离开杭城前,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怎么一通电话,就能这么针锋相对呢?
“我会让你离开他的。我不会看你们出现在一起。”
纪梵:“如果你是因为吃醋而来找我说话,故意破坏我的心情的话。那我建议你去戒同所,这辈子不是我出现在你面前,而是你不要再看见我。”
语言的威力如此巨大,比针刺痛一万倍,艾诚痛的想要蹲下,蜷缩起来。
原来他不仅不是特别的,还是一个被他拒之千里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难看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姐姐在港大读书,对吗?听说系里考核有社会实践这一个重要内容,拿不到优秀的分数,她拿不到奖学金。”
“我在港城。我随时可以帮她,也可以让她这一门课分数为零。”
纪梵的语气危险起来:“你在威胁我?”
艾诚清楚地知道纪凌对于纪梵而言有多么重要,他已经无法靠自己挽留纪梵,除了逼迫他,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是。所以,你只要听我的话,我会让你姐姐另外有一笔丰厚的资助。”
纪梵则是冷笑着挂了他的电话。
艾诚的肩膀搭上一只手,箍住了他快要倒下的身体。
林非繁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怎么样?我的方法虽然极端,但是最管用,是不是?”
艾诚已经眼眶血红,周围的人群已经给他们两个让出了一片位置:几个高大的保镖把人隔离开来,让林非繁和艾诚站在了中间。
距离跨年还有一分钟,庄亦白焦急地四处搜寻着纪梵的身影。在这么多人里,其中也不少高大逼人的人,他即使视力再好,也发现不了茫茫人海中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
心安地看过去,纪梵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