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的好父亲,外人眼中的好丞相被自己这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晁济脸上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他就说,在这乱世之下,人人自危,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呢。他又道:“父亲,事到如今,既已明牌,父亲若是执意去做北襄的好丞相,那儿子也不会阻拦,谁让您是我的好父亲呢!”
晁化听着那话语呆愣了很久,只怕如今早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晁济的表情,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告诉他有选择的余地,可是为官三十载,身处泥泞有了私心,早已经没有了少时的豪情壮志。
晁济可不管这么多,或许早在很多年以前怨恨积累,他早已经对这个父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如今总算是不用掩盖了。“父亲,您老慢慢想,那边找儿子还有要事,儿子告退。”
突然间他又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住回眸看他。又道:“您老若是想通了,不妨派人告诉我一声,毕竟我们肩上都是背负着晁氏一族的未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晁化却迟迟未曾缓过神来,忠奸只在一念之间,而此刻的他位于中心地带,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无论是陛下还是晁济似乎都在等他的答案。
老管家匆匆而来,看到晁化攥紧胸口,甚至额头上还蒙上一层薄汗,当即就要差人的请大夫,还是晁化先一步握着他的手,才就此作罢。又过了些许,晁化才道:“我错了吗?”
“家主没错,家主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我晁氏一族的未来。”老管家虽然不知道他所问何事,但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多年来的惯性,让晁化被困在那盘名为晁氏全族的棋局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全族,可是到底是为了全族,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早已经分不清了,分不清了。晁化后知后觉地说道,“不,我错了,从一开始我逼着先帝将陛下送到西陵为质,后来为了北襄为了在众大臣眼中扮演着忠臣的角色,我推举陛下为帝,逼着陛下杀了裴训,逼着裴家几十年的心血付之流水,紧接着将裴训逐出家门。然后是陆太师的死,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如今我的儿子,只是在轮回我当年做过的事情,他在逼我,他在企图将一切掰回正轨。”
“家主……”老管家看着他的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晁化整个人却像是突然通透,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喃喃自语:“我当年的选择,就如今看来好像是个错的。罢了,就这样吧!”
“家主……”
晁化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狠辣,一把握着管家的手腕,“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老管家被吓得失了颜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老奴,老奴未曾听到什么,自然也不曾知道些什么。”
偌大的汗珠不断从头顶滑落,他低着头却并未得到晁化的回应,又过了片刻膝盖有些生疼。而谢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还未至,声音倒是抢先一步。晁化听着那略显欢快的笑声,整个人倒是彻底的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管家才道:“起来吧!”
“是。”
谢淳踏入前厅的时候,散落在周遭的冰冷还未彻底散去。他细细打量着晁化似乎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舅舅,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晁化意识到不对劲,笑着打圆场,“我们能怎么了?这不是正在和他交代一些简单的家务事。没想到,我们淳儿在这个出现了。”
“啊?那我是不是打扰舅舅了。”谢淳后知后觉。
“没有,淳儿来的正好,我们已经聊完了。” 晁化看了一眼管家,顿时间又变了脸色。“还不快去,将这件事和公子交代清楚。”
老管家顿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老奴即刻去办。”
谢淳看着他不禁问道:“是什么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不过是一些小事,交代给下人做就是了。”晁化即便是到了此刻,也始终没有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或许在他心底还抱有奢望。当即就转移了话题,“淳儿,这么着急忙慌地赶来丞相府,难不成是有什么要事?”
谢淳:“难道我就不能是因为想舅舅了,所以才出宫看看舅舅。”
晁化一早便得到了消息,“听闻近日我们小殿下的功课不及格,还被师傅好好地骂了一顿,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都要被关在自己的殿内,刻苦学习。”
谢淳没想到就连这点都躲不过他的耳朵,无奈的笑了笑,“我这不是想着功课是做不完的,更何况把我一个人关在殿内,无聊也要无聊死了,这不!我便顺势求了哥,随便找了个由头将我派了出去,避避风头再回来嘛。所以,才来了丞相府算是辞行。”
“这样也好。”晁化正愁该怎么说服谢淳,如今这样倒是也行。
谢淳倒是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啊?”
晁化:“舅舅的意思是出门散散心也是好的,毕竟如今的郢城正值多事之秋,出门散散心也是好的。”
谢淳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大半,“如今有舅舅撑腰,母妃那边我就彻底放心了,我可以好好去游玩了。”
“但是,这件事过去之后,舅舅希望你能够肩负起你该有的责任。身为北襄的皇子,这是你该做的。”晁化道。
谢淳点了点头,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对话之间他甚至能感受到晁化藏匿在语气中的为难与无奈。当脚步踏出丞相府的那一刻,心底的疑问已经得到了大半的肯定,他当即吩咐道:“将消息给皇兄传过去。”
“是。”
这一次没有如平常百姓之间的称谓,有的只是皇家子弟该有的一切。谢淳不知道他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对是错,可当夜深无人时静下心来,他异常肯定自己的答案,他一点也不想要那高堂之上的皇位。他谢淳的这一生,不会是笼子里的鸟雀,只会是那翱翔于天边的鹰。
谢淳回过头来,看着高悬于顶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的丞相府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恍若金银之物,熠熠生辉。可这种东西又能维持多久呢?当黑夜到来,终究是会暗下来的。
宫里将消息传入太师府的时候,陆嘉荣正悠闲自得地打理着兄长留下来的那些花花草草,那份心情倒是未曾被任何人打扰。只是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只不过那时的陆嘉荣并不像如今这般沉得住气,一般是坐在窗边吃着糕点,时不时的抱怨着兄长为什么要对这些东西上心。
可如今花香弥漫,同样的位置,陆嘉荣硬生生活出了曾经最不愿的样子,站在兄长的位置扛起了家族责任,也明白了太多无奈。
共秋迈入厢房,还未说些什么就被陆嘉荣硬生生堵住。
“这花怎么样?虽说到底是比不上兄长的手艺,但倒还是能看的。”陆嘉荣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尚未停下。
共秋赞扬道:“公子,这花已经修的很好看了。”
“是吗?到底是不曾埋没这花。”陆嘉荣细细打量着,“怎么?宫里传入消息了,需要我们帮忙?”
宫秋点了点头,“是。只不过此次陛下派出接应的人是小殿下。”
陆嘉荣修剪花枝的手一顿,嘎吱一声花枝被剪断,顺势脱落。“怎么是他?”
共秋:“公子,可有什么不妥?”
陆嘉荣放下手中的剪子,将刚刚掉落的花枝握在指尖把玩着,“倒是没什么不妥,倒是我们陛下,这一招倒是有些杀人诛心了。你想,若是不可一世的丞相大人知道了,这关键一环在自家这里出了问题,那脸色简直了。倒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好戏。”
共秋请示着:“那我们这边……”
陆嘉荣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或许他和那个人曾经有无法化解的矛盾,但是他们说到底都是太师府的人,以那个人对父亲的情意对谢淳的情感到的确不乏是一颗好棋子。陆嘉荣玩弄着手中的花枝,时不时地摘下一片花瓣,任由他被风吹落。眼看手中的花被摘的差不多了,门外也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负责看守他的手下。
陆嘉荣一般不怎么见他,因为他对于这个赵均饶的标准一向就是知道人活着就行。其他的那一就要看他在太师府的人缘了。
那人刚迈进屋子,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地牢里的潮湿扑面而来,顿时间侵染了花香。陆嘉荣捂着鼻子的间隙,手下已经跪到他面前了。 “按照公子的吩咐,人已经醒了。也已经派了专人去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陆嘉荣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人没有彻底废了吧?”
“按照公子的吩咐并未对他下狠手,四肢都能动,就是这武功倒是无法彻底恢复了。”
陆嘉荣笑了笑:“倒也不算是太差。”
“那公子可要见他?”
陆嘉荣:“见!为什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