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羽带着些许期待看他,却见床上的男子又安静下来,方才不过是在无意识地痛吟。
本以为能减少工作量,无奈只是懒人的奢求。
姜鹤羽认命般从医疗箱里取出打火机,“咔嚓”一声,干燥的细树枝上火苗窜起,舔舐着瓦罐底部。
她用铁釜烧了一锅热水,分出一堆火摆在床边,伸手除去他湿透的衣物。
先仔细给男子清洗掉口腔和鼻腔中的异物,再先用干净的布条浸湿擦拭他的身体。
最后用另一块布条擦干,确保皮肤洁净干燥,快速给体表伤口进行消毒上药,动作干净利落,有如已经练习了无数遍。
清理完男子的身体,姜鹤羽将已经冷了的蒸馏水再次烧开,晾到温热,用棉签将温水点在他的嘴唇上。
男子下意识抿了抿,汲取来之不易的淡水。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姜鹤羽将门板上回去,以免室内热量流失,又将自己的“被子”搭在他身上,确保他的腰腹处能维持比较恒定的温度。
她守在火堆旁,不敢轻易睡去。
为了保暖,床边的火堆不能灭。但屋内的易燃草制品实在不少,必须得有人守夜,不然一点火星子就能毁了她这些天所有的心血。
更重要的是,今晚她需要时刻关注他的生命体征。万一出现异动,必须立即处理。
姜鹤羽看了眼安静躺在床上的男子:“今晚别出岔子,明天能醒来,你就能活下去了。”
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半夜,男子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在姜鹤羽起身爬上床这短短几秒钟的间隙里停止了呼吸,心脏也紧跟着停止跳动。
姜鹤羽心猛地一沉,立刻他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衬衫被汗水浸出一团团深蓝色的痕迹,手臂也开始发抖。对他这种危重病人而言,没有除颤仪,常规的手段效果实在有限。
她当机立断,取出医疗箱里的一支肾上腺素,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舍,还是将药注射到他体内。
“我说过会救活你。”
给他注射完,姜鹤羽从箱底翻出已经拆了包装的半块压缩饼干。匆忙塞进嘴里咀嚼数下,快速咽下去补充体力,又继续给他急救。
消失的半块是她来到这里第一天的第一顿晚饭,她那时饿得蜷身靠在一个树洞的洞壁上喘息,却克制地只吃了半块。
姜鹤羽迫切地想要救活他,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想要证明,不止她一个人还活着。
她竭力维持动作的标准,双臂逐渐麻木,墙上映着她机械起伏的身影。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男子的心脏终于恢复了自主跳动,呼吸也随之重新出现。
姜鹤羽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床边。
她偏过头,用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汗,这才发现衬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夜风一吹,冷得打了个颤。
支配着僵硬的手脚下床,又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火堆里,好在及时扶着墙壁稳住身形,才没有酿成大祸。
姜鹤羽心有余悸地一阵手忙脚收拾完,坐在火堆前,将清洗干净的衬衫和内衣架在一旁慢慢烘烤,总算有机会喘口气。
火光跳动,映在男子的脸上,给他苍白的面容添了一丝暖意。
姜鹤羽望着他,疲惫地扯出一个笑:“你可真能折腾。”
火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与男子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漫天静谧中唯一对她的回应。
夜更深了,姜鹤羽换上已经烤干的衣服,橘黄色的光将她静坐的影子单薄地投影在土墙上。
万籁俱寂。
她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在她出生前,地球环境就已经开始恶化。大大小小的自然灾害和人造灾难不断发生,隐隐有了末世到来的征兆。国家为此筹建了特战局,来应对可能的危机和战争,她的父母是都特战局科学院的研究人员。
在她出生后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地震破坏了建在研究所不远处的核反应装置。她的父母都遭受了严重的核辐射,从那以后,身体状态每况愈下。
父亲强忍着病痛,夜以继日地从事他未尽的研究,熬干了最后的心力,终于成功开发出了能够植入人体的医学影像芯片——秋毫。
他将亲手制作出来的秋毫一号植入到年仅三岁的姜鹤羽身体里,来不及看到自己的科研心血被大面积普及,就因恶性肿瘤扩散去世。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也时常呆在实验室里。小小的姜鹤羽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如此忙碌,像在与时间赛跑,也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如此拼命,吐血了也不肯停下来休息。
直到她按下了银坠中的按钮,来到这个世界。
她的父亲给了她生存的能力,母亲给了她生存的退路。
只是,母亲临终未说完的“末世需要”究竟是需要什么?
姜鹤羽没有头绪,伸手拨了拨火堆,确保火焰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
夜还很长,她必须保持清醒。
.....
天边泛起鱼肚白,几缕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简陋的茅草屋顶上。
姜鹤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的凉风夹杂着咸湿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轻轻吹动那浆洗过好几次才勉强变平整的浅蓝色衬衫,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转身回到屋内,舀出一碗昨天搬回来稻米,泡发的米粒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黄色。她淘洗了好几遍,倒进陶罐,加入清水,放在火炉上慢慢加热。
屋外摆着一个边缘裂痕极深的石盆,数只精神十足的海鱼海虾在盆里来回攒动。
姜鹤羽走过去,放缓呼吸。当一条鱼游到触手可及的距离时,她手腕一抖,匕首精准刺入鱼腹。水花四溅中,还在挣扎的鱼被甩到了干燥的沙地上。
小鱼被熟练地去鳞剖腹,串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在土灶的另一个灶口。浅黄的油脂滴进火堆里,激起细小的火花。
将养在石盆里的海螺也捞出来,刀柄在海螺壳上轻轻一磕,新鲜的螺肉脱壳而出,剁成肉糜放在贝壳碗里备用。
从屋后的岩石缝隙中摘了几把野生的海菜,洗净后也切成指甲盖大小的碎末,同肉糜一起放进已经冒出白色水汽的陶罐里。
“等会儿喝粥。”
她旁若无人地开口,如自言自语一般,并不期许得到什么回应。
土炕上躺着的男子双眼紧闭,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平静,依旧像一具有呼吸的尸体。
姜鹤羽轻轻搅拌着陶罐里的粥。不知为何,她原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却突然不由自主地想要碎碎念起来。
“海螺是前天在南边那片礁石上撬下来的,我第一次捡到海螺也是在那边。海螺的味道还挺不错的,又鲜又嫩,适合跟海带一起煮汤。以前太忙,好久没对自己的食物这么上心过了。”
“海鱼有点柴,还有点咸,不太合我的口味……”
陶罐里的粥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米香混合着海鲜的鲜味在空气中弥漫。
姜鹤羽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昨晚没来得及收好的巧克力,将其中一颗放回医疗箱的底层,另一颗用热水化开。
她用干燥的碱蓬草将男子的头肩微微垫高了一些:“先摄入一点糖分,一会儿再补充一些蛋白质和维生素。”她说着话,不知是在给自己安排任务,还是在安慰陷入沉睡的男子。
男子双唇紧紧抿着,喂不进去。
姜鹤羽思考片刻,一手扣住他的下颌,用了些力道迫使他张嘴,另一只手扶着贝壳碗,将巧克力水一点点灌进去。
一碗糖水见底,男子的原本苍白的唇上染上了些许黑色的糖渍,显得有些滑稽。
她嘟囔一句“好丑”,还是转身取来布巾给他擦拭。
一直沉睡的男子乖巧得像一个任人摆弄的人偶,淡粉的唇色逐渐显露。
她想起很久以前,给公寓楼下的流浪小狗喂完牛奶后,她也是这样给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擦掉了嘴上的奶渍。
“给你取个名字吧。”
姜鹤羽像个孤独许久的孩童,捡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狗。
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周,最终落在了挂在床对面的一串红海藻上,那是她准备用来制作琼胶的原料。
“就叫你江离。”
她的脸上少见地浮现出恶作剧的笑意:“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罐中的稻米逐渐变得软烂粘稠,半刻钟过去,简单的海鲜粥终于煮好。
闻着久违的米香,姜鹤羽也不愿委屈自己。她用大号的贝壳碗满满盛了一碗,又取下烤鱼,先热气腾腾地饱餐了一顿,察觉到了胃微微有些撑才堪堪停下。
将剩下的小半罐粥端到男子的床边,故技重施,用调羹一点点撬开他的唇齿,将粥慢慢送进去。
男子的喉咙微微动了动,温热的食物滑入他饥饿许久的胃中。
粥比糖水要粘稠得多,这项喂饭任务相比刚刚的喂水任务,难度直线上升。
一番折腾下来,男子的脸上、胸前都被蹭上了粥渍。
姜鹤羽:“……”
她叹口气,忍下不合时宜的洁癖。往炉灶里多添了几根柴火,又烧上了一锅热水,用布巾蘸着热水给他清理干净。
一顿忙活完,姜鹤羽将绞干的布巾晾在门口,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熬夜的后遗症开始出现,她的头疼得像下一秒就能裂开。
病人还没醒,她这个身体还没完全康复的医生却已经熬不住了。
土炕并不宽敞,勉强挤挤也能挤得下两个人。
然而昏迷的男子长手长脚地躺在中间,占据了大部分位置。
姜鹤羽用力把他往墙那边推推,腾出一小块地方,与男子隔着半臂距离,蜷着腿侧身躺下来。
这个睡姿属实谈不上舒服,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调整。
“江离,你也算是个大麻烦了。”她闭上眼,“但我说过,会救活你的。”
声音渐低,土屋里逐渐安静下来。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夹杂在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和门外的风浪声中,几不可闻。
夕阳透过斑驳的窗棂,在屋内温柔地铺展开来。
床上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