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离校前，程松直收到了一份文学期刊，上面刊了他和师爷的那篇文章，这是刘巍思最后一篇文章，也是程松直的名字唯一一次公开和刘巍思并排在一起。
程松直把期刊放进行李箱里，背上教鞭盒子，迎着朔风走出了学校。
程松直在三中，直接顶了一个怀孕女老师的班，带高一普通班的数学。程松直年轻，长得白嫩帅气，往讲台上一站就把女生的目光都吸住了，一开口讲课，讲着讲着开始吐槽学校老师，把学生们惹得连连发笑，几节课下来，把学生们收得服服帖帖。
“这个动点问题，我们可以假设有一个人，一直在这个椭圆上跑，这时候我们站在X轴上，手里有一根很短的绳子，只在某个点能够用这根绳子绑住这个人……”
“老师，这个问题很蠢啊！谁会绕着椭圆跑啊？！”学生们大叫起来。
程松直歪头想一想：“我觉得程校长就有这么蠢啊，他每天背着手一圈一圈巡教室，跟这个不是很像吗？”
“哈哈哈哈……我们要告诉程校长你在背后说他坏话！”
“老师你也姓程哎，小程老师。”
小程两个字让程松直拿粉笔的手一颤，差点把图画坏了：“以前人家叫我小叶老师。”
“为什么啊？你又不姓叶！”
“因为我是继叶老师之后学校最厉害的数学老师。”程松直敲敲黑板，“好了，假设我们的教学楼是个椭圆，程校长就在这个椭圆上巡视，这时候小叶老师就在X轴上来回匀速运动，请问，哪一个时间点，我们两个的位置能够满足我的粉笔最快地击中他？”
“我知道我知道，跟周测那道题一样的！”
“我们抽一个幸运儿来黑板上写题吧，我看看今天谁最幸运……”
闹哄哄的教室很快安静下来，程松直点了学生上去写题，自己则走下讲台，看底下学生的解题思路，很有从前叶老师数学课的影子。
叶老师本来在办公室改作业的，忽然坐累了，就出来走了走，有意无意地走到了程松直的教室外面，看了两眼，又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路上碰到在椭圆上跑的愚蠢程校长：“又去偷看我儿子上课？”
“光明正大的，什么叫偷看？你还不是一样？准备去偷看吧？”
“我巡一下教室嘛，万一有什么年轻老师处理不来的情况。”
叶老师笑着摇摇头，踱步回办公室去了。
程松直站在教室中间，正低头指点学生，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温柔地落在他身上。程老师在窗外看着，有一瞬间竟然想不起来儿子小时候的模样了。
阿兰，奥特曼长大得太快了。
程老师上午刚感叹完儿子的成长，下午就接到了方韵言的电话：“方韵言？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老师，我回来几天，来看看您，我已经进学校了，您现在有空吧？”
“嗯，我到楼下去，你在教学楼下面等我。”
全校都在上课，虽然有些教室比较吵闹，可在校道上，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程老师看着成熟了不少的学生，问：“真是回来看我而已？”
“不然呢？老师觉得我还应该看谁？”
程老师摇摇头，这俩孩子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应该勉强在一起。
“在一起几年，是程松直亏欠你。”
“我们两个都心甘情愿的，不至于到亏欠这种地步。”
程老师点点头，不再提他们两个的事，带方韵言上了办公楼，在他的办公室室里坐了会儿，聊聊过去，聊聊那些年的人。
程老师年纪也到了感慨过去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叹起气来，好像每一届学生都这样，毕业的时候说着以后再聚，可很多人，走了就不回来了。
方韵言把自己知道的同学近况都说了，一个多小时一晃而过，便站起来告别：“老师，我明天就走了，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我知道。”方韵言的未来，其实很好猜，回来才反常呢！
刚刚打了下课铃，第八节课下课了，校园里有了一点生机，学生们还是那样，三三两两去吃饭或者回宿舍洗澡，跟他们以前一样。方韵言还是忍不住，问：“程松直他，在哪个班上课？”
“高一十二，可能在教室，也可能在办公室。”
“谢谢老师。”方韵言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就不去了，如果能在教室看到他，就道个别吧。方韵言朝教学楼走去，上三楼找到十二班的教室，探头一看，只见一堆学生围着程松直，他还是那样，温和耐心。
“同学，我想找一下你们程老师。”
坐窗边的同学看了她一眼，扯开嗓子嚷道：“小叶老师，有美女找你！”
程松直猛地抬起头，一下呆住了。倒是周围的学生看他这个反应，一个接一个地“哦”起来，语气里全是恍然大悟以及吃到真瓜的兴奋。
“闭嘴！”程松直怕方韵言介意，忙呵斥住学生。可这年纪的学生就是要跟老师反着来，不仅没闭嘴，还加上了各种语气词。
“啧啧啧……”
“哎哟……”
“哦～”
程松直翻了个白眼，连讲台上的东西也顾不上，忙出了教室，让方韵言一起下楼了。
春日的傍晚，天气十分暖和，金色的夕阳有些刺眼，却又显出某种活力来，叫人不忍拒绝。操场上是打球和跑步的学生，尖叫声和欢呼声总会猝不及防地划破天际，就像他们当年一样。
“那群小孩就这样，你别介意。”
方韵言笑笑：“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校园广播放了一段轻柔的音乐，之后一个柔美的女声道：“用心吐字，用爱归音，老师同学们下午好，欢迎收听本期的《青春心语》，我是浅浅……”
方韵言一下笑出了声：“为什么这个栏目还在啊？以前我和颜丹琳老是吐槽它念一些青春伤痛散文，居然这么久都没被撤！”
说起以前，程松直也顿时轻松不少，耸耸肩：“谁知道呢？你怎么在N市？”
“前几天回来办点手续，明天又要走了，我回来看看老师，顺便来……看下你。”
程松直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方韵言不会再回来了：“你在外面，要小心。”
方韵言点点头，忽然道：“之前，我们一起挑的装修，如果你不喜欢，就换掉吧，你以后也会有女朋友，有妻子，和我一起装修的房子，怪怪的。”
“我前两天去看了一下，因为太忙，还没有搬进去。我爸爸说有空就搬过去，但是我外婆非说要挑个黄道吉日，我也随她去弄了，老人家就喜欢操心这些。”
“嗯，都好，反正现在是你自己的事了。”
程松直迎着夕阳光抬起头，问：“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
“不好说，”方韵言摇摇头，慢慢走上了干净的校道，“其实你知道的，很多人，都见不到了。”
“是啊，我都忘记上一次见颜丹琳是什么时候了。”
“我上次在巴黎见过她一次，她现在很厉害了，比以前漂亮多了，她那会还问我，什么时候和你结婚。”
结果，并没有结婚这一选项。
程松直尴尬地笑了笑：“你拉不动我，我也困不住你，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其他人呢？楠楠好像一直呆在新西兰了，读书读着玩，反正也不用找工作。”
“听颜丹琳说，他爸爸也跟过去了，听我爸说，朗英集团已经不是他爸在管了，他爸就每年等着收分红。”
“真好。”
“还有孟承云……”
程松直忽然皱了下眉头，仿佛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可是这个名字才是最不应该从他生命里消失的。
“他怎么样？”
“他好像接受了美国的offer，可能……”
可能不会回来了。
所有的人，不知散在去年的秋风里，还是前年的艳阳下，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就要下山了。